“漕帮有门外小爷本是无奈,想不到传到后世,俨然成了规矩,帮主收个不在帮的弟子,这其实是个后手。这个人平时是不露面的,一旦出了帮主也收拾不了的乱子,门外小爷可以自由身摄帮中事,挽救危局。自民国以降,许多小帮会还承袭这个规矩。几十年前有浙江的海沙帮,河北的兴和会,南海的赤龙堂……”
绍琪的心猛地揪紧,黑暗中那个狰狞的红色龙纹又浮现眼前。
白衣男子回答了几个学生的问题,收拾书本预备离开。
留在座拉上的绍琪走上前去。
“教授,你好。”教授友好地点点头,有些好奇地问:“你好。你……是我的学生吗?”
“我不是,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您。”说到这里绍琪有些窘,“对不起,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陆费隐。”
“陆老师。我想问……”
“不好意思,敝姓陆费。”看起来他已经习惯这样纠正别人了。
“陆费老师,我想问,赤龙堂现在还存在吗?”
陆费隐有些意外,他探询着这个姑娘的眼睛,拾起书,示意边走边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赤龙堂算是当年漕帮的分支的分支的分支,靠海总是占便宜,维持了很长时间,干的还是老本行走私。这个帮派早就瓦解了。”他看她像是藏着满腹心事,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绍琪无法说出昨晚的经历,但她说了视频和乌龙报警的事。想不到陆费隐一言不发,眉心微皱。很仔细地问了她当夜那个视频的细节,然后缓缓说:“你说的这个人很像两年前失踪的赤龙堂堂主马祥。”
“堂主?”绍琪失声说。
“那年我在写一本中国帮派志,听说赤龙堂还保留着一份古早的‘海底’,就托人结识他,想借来看看。虽然没借成,不过马祥很客气,和我聊了很久。他的长相有特点,所以记住了。”他顿了顿,又说,“同学,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想要建议你一件事,离开那家旅馆。”
从湖畔小路下石梯,是一个很大的篮球场。
时近傍晚,穿着运动衫短裤的少年们在场上奔跑跳跃喊叫,夕阳照在他们的汗湿的头发上,反射出金色的辉光。绍琪交叠双臂架在栏杆上观看,毕业才一年多,她却感到离这种生活已经很远很远。旁边也有人发出了轻轻的叹息,一个男人以同样的姿势趴在栏杆上,出神地看着球场。他只穿了一件T恤,裸露的双臂极其健壮。感觉到注视,他转过脸来。
她已经是第三次见到这个男人了。
“我认出来了,你是那天那位和我同桌喝花生汤的小姐。”
“我还没谢谢你让我们免了单。”
“客气了,再说那也不是我给免的。”
两人一时无话,又将目光转向球场。一个男孩扣篮成功,喊声四起。男人感叹道:“年轻真好。”
绍琪不知不觉哼起了那首《不了情》。“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春已尽,忘不了花已老,忘不了离别的滋味,也忘不了那相思的烦恼。”
男人霍地转头,眼中波光一闪:“你……你唱的是什么?”
“不了情,是一首老歌,你听过?”。
“是啊,听过。几十年前的老歌,没想到你这样的年轻女孩也会唱。”他低头又喝了一口啤酒。闷声说,“你唱歌的样子很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女孩,她也最爱唱这首歌。”
绍琪想到他凝望夏天窗口的样子。
“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绍琪。你呢?”
“许伦。”他说。
步出校门,许伦突然开口道:“你今晚有空吗?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请你吃顿便饭。”
他们乘巴士前往许伦要带她去的饭店。
这个点车上非常拥挤,许伦很绅士,一路支臂替她隔挡人丛,还不住抱歉说没预料到这个情况,所以没有带车出来。绍琪望着窗外,黯然想起了永杰,从前他也是这样替她挡开人潮。
海鲜馆门口排了长龙。她眼尖,看到静仪和永杰坐在角落鱼池边。
许伦轻声说:“你等我一下。”
他进了内堂。过了一会经理出来宣布暂停营业。绍琪回头,看见墨镜下静仪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低头走出饭店,永杰的目光与她相接,脸色剧变,随即出门追静仪去了。
场中只有一张桌子,灯光不明不暗,调节得恰到好处,绍琪闻到玫瑰花香,却看不到一朵花。
“喜欢吗?”许伦问。灯光打在他鼻梁上,让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隐没在暗处。
绍琪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有些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