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沈涛独自一人坐在自己家中的皮沙发上时,会不会问自己,如果1999年时选择了梁子,而非晋生,自己是不是稍微会幸福一些呢?
当然,这种假设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在1999年这个时间节点上,三人的出场方式就说明着,选择晋生是必然结局。
1999年年末,在排练室里,沈涛坐在梁子面前,微笑着反复描画眉黛。而梁子则一脸沉醉地坐着欣赏,与外界的混乱忙碌完全隔离开来,沈涛便是他的全世界。后来者晋生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忙乱之中的安静。他春风得意地来,还带来了一辆闪亮的红色轿车。那是普遍骑自行车的人们羡慕不已的财富象征。
所以,电影开场就鲜明地道出了三人的本质:梁子一无所有只有满腔的爱情,晋生则是想要像他快速占有财富一样占有意中人,而沈涛作为选择者,看似拥有着选择的自由,其实无不是在那个金钱已经开始显现出其裹挟力量的时代影响下做出的现实又必然的选择。
如果说,1999年,时间只是暗搓搓地施展其力量,到电影的第二部分,2014年,时间则以其翻云覆雨的力量改变着所有人的命运。梁子身患绝症,带着妻儿回到了阔别十多年的故乡;沈涛离婚,张晋生带走了儿子去上海成为了一名投资人。大时代中,他们三人的经历是普遍无常命运的折射——有人赚得金箔满盆,有人要提前离场,有人要承受孤独。他们三个人与时间、时代相处的方式也是不一样的。梁子和沈涛是被动的,而张晋生则相对主动。无论是1999年还是2014年,张晋生敏锐地跟随时代的走向,用当下最便捷的方式去积累财富,并且以他对待财富的方式对待所有人,包括曾经的爱人沈涛。
然而,欢乐有时,痛苦有时,他赚到了许许多多的钱,老了的时候却没人陪他喝酒。电影的第三部分发生于2025年的墨尔本。一辈子追逐时代潮流的人,最后漂到了海上,然而最思念的还是那个回不去的故乡。所以他讲着方言,喝着汾酒,摆弄一只又一只的枪,却没有已经“敌人”,只能朝着时空中的虚无开枪。他的儿子Dollar也跟随着他漂到了海上,面对蓝天碧海,却不知意义在何处。
第三部分的最后,沈涛才出场。前两部中,大部分剧情都围绕沈涛展开,似乎她是绝对的主角。第三部分,剧情荡开,围绕大洋彼岸的到乐展开。一度我以为,这是贾樟柯叙事的败笔,他无法围绕一个人讲好一个故事了,所以只能去拍另外的人。但是看完之后,重新思考,似乎这部电影的主角并不是这些来了又去的人,真正的主角有没有可能是屏幕上大大显示出来的1999年、2014年和2025年,以及其他那些没有标示出来却真实流淌着的时间。它偶尔静静出现在屏幕上,不动声色,却改变着所有人,并让绝大部分人在与它的对抗、追逐中败下阵来。
唯一没能被时间抹去的是什么呢?或许就是沈涛嘴角的那一抹笑了。她长者高高的颧骨,所以要稍微用力才得以展现着笑容。影片开场,她就是带着那抹有点用力的笑容出现,结束时在黄河边上,她还是那样笑着。有点刻意,有点用力,却笑着。贾樟柯保留这抹笑容的方式也有点用力和刻意,非要在黄河边上的雪天里安排一场独舞,看着有点尬,但是在时间面前,哪有什么自自然然的胜利啊,面对千疮百孔的生活,谁不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微微笑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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