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隶属川东,有随处可见的柏树。它可以生长在田边沃野,贫瘠的山崖沙地也行;冰雪不能让它收敛起绿色,害虫也不能让它腐朽倒塌;树枝可以当柴火,主干也能当栋梁;普普通通一棵树便能撑起一片绿荫;千万颗一起便是一片森林。 幺公一辈子都是农民,生于战乱,长在家乡,没上过学,一辈子都在家乡种地,离世前几个月还在劳动,典型的中国农民。五一放假我曾回去见幺公最后一面,他当时躺在椅子上,说话都很费劲,与之前闲不下来的形象判若两人。丧事办得很热闹,吹吹打打好几天,大家都不是很悲痛,毕竟已经九十岁的老人了。只是偶尔独坐想起,眼角仍不觉湿润,虽然已阴阳相隔,但老人家在我心中的印象反而更加深刻,这才意识到,就是这样一个个普普通通的老农,汇集在一起,便构成了我们民族历史的底色。 幺公生性简朴,在我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他铺张浪费:衣服从来都穿结实耐用的;用具都选便宜实用的;后辈买的新衣服一般都是年节才穿;赶场除了买日常必需品,也就偶尔买点油条豆浆改善一下口味。 幺公很勤劳,除了生病,基本都在劳动,这也是中国几千来农民的本色。前些年家里橘子树多的时候,多余的柑橘都被他埋在沙里保鲜,留给后辈慢慢吃。家里空余的屋子都堆满了柴火——这都是他平时在外找的枯枝死树背回家劈成柴的。家里养了不少鸡鸭,下的蛋自己吃或给在外工作的后辈回来带走。家里田地不少,种水稻、玉米、红苕、花生、青菜等。虽然在后辈看来不值几个钱,在家人的一片反对声中播种面积逐年减少,但始终不绝。可能在老一辈的人眼中,农民不种地还叫农民么?用他自己的话说反正土地闲着也是闲着。 幺公虽然年纪大了,但不想麻烦后人。过年过节,后辈送的钱他一般是不收的。孙辈们想接他去城里住享福,他也只住上几天就回家了,不愿意给后辈添麻烦。自己却不顾高龄,经常穿着破烂的胶鞋,顶风冒雨,剥青麻、挖麻芋儿(半夏)卖钱自己用。即使生病住院了,子孙回来照顾他几天,他也觉得过意不去。 幺公也是很传统的一个人,不喜欢那些地痞流氓,也看不惯那些流里流气的青年,总觉得正经人家,不能沾坑蒙拐骗、吃喝嫖赌这些不良习气;也不能生出害人作恶的心思,不然都没什么好下场。老人家也很善良,二十几年前一天下午,有讨饭的老年人远来在院子里讨饭,大家都围着看热闹,只有幺公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大碗舀了满满一碗稠稀饭过来,默默倒进那个破搪瓷碗里。老家春节、清明、端午、鬼节都是重要节日,除了端午不祭祖,其他时候幺公都会带着后辈子孙去坟头挨个烧香磕头,十几个坟头由近及远一一祭拜到,讲讲祖先们的故事,由于好多事发生在建国前了,我们没亲身体会印象寥寥。 幺公也不是什么都看得很淡然,他也喜欢热闹,特别是逢年过节。每到过年过节,在远处工作的后辈都回家了,一起团团圆圆的祭祖、吃饭,幺公就很高兴、就很满意,默默看着大家说说笑笑,然后讲述当初生活的不易,浑不在意没几个人听他在讲什么;要听说哪年过年有后辈不回来团圆,不管什么原因,那他就不理解也不高兴了,因此每年我们都尽量回老家过年。 老家有句俗话:三贫三富不到老,书上也说富不过三代。我们提起祖国,也总是说五千年历史源远流长,文化底蕴深厚,而不是说老祖宗留下来了多少黄金白银。因为上一辈人留下来的最宝贵的财富永远不是物质财富,而是精神财富,是文化传承,是节俭、勤劳、自立、善良、团结,是遗惠后人,是家业兴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