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戈罗赫沙皇时代起就在司法界服务,在我服务的整个时期我一次也没用到过诚实而不灌酒的书记,不过我这一辈子倒赶走过无数的书记哩。这些人没有一点道德心,更不要说什么……哦哦哦,……所谓原则了。……”“为什么他说这些话呢?”医师暗想。“我跟他说的都不贴题。”
“喏,前不久,就是上星期五 ,”调解法官继续说,“我的那个久仁斯基干出一件您再也想象不到的事儿。他叫一些酒鬼傍晚去找他,鬼才知道他们是什么路数。他就在法庭里跟他们灌了一夜酒。您看如何?我一点也不反对喝酒。见他的鬼,他要喝就尽管喝,可是何必把那些身份不明的人弄到法庭里去呢?是啊,您想想看,从卷宗里偷去随便什么证件、票据等等,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您猜怎么着?在这场豪饮之后,我不得不用两天工夫检查全部案卷,看看有没有遗失什么东西。……是啊,您拿这个可恶的家伙有什么办法?把他赶走吗?好吧。……可是您怎么能担保另换一个人不更糟呢?”
“况且怎么能把他赶走呢?”医师说。“赶走一个人,只有嘴上说说容易。……既然我知道他有妻子儿女,他在挨饿,我又怎么能赶走他,害得他丢掉饭碗呢?他和他的家人如何是好呢?”
“鬼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说的全不对头!”他暗想,而且觉得奇怪: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把他的意识固定在哪个明确的思想上,或者固定在哪种感情上。“这是因为我浅薄,不善于思考,”他暗想。
“您所谓的中间的人,都不可靠,”他接着说。“我们赶走他,骂他,打他的脸,可是我们也得设身处地替他想一想。他既不是庄稼汉也不是地主,不伦不类,他的过去是辛酸的,他的现在无非是每月二十五卢布的薪金、挨饿的家属、属员的身分,他的将来呢,哪怕再工作一百年,也仍旧是那二十五 卢布、那仰人鼻息的地位。他没有受过教育,没有财产;他没有工夫看书或者到教堂去祈祷。他不听我们的话,因为我们不让他接近我们。他就这样一天天地混到死,根本没有什么希望过比较好的生活,吃得半饥半饱,生怕被人从公家宿舍里赶出去,不知道该把子女安顿到哪儿去才好。那么,您说说看,他怎么能不酗酒,不盗卖公物呢?他怎么会有原则呢?”
“我们简直象是在讨论社会问题,”他暗想。“多么不贴题啊,主啊!再者,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门铃声响了。有人坐着马车进了院子,先是到法庭,然后来到大房子的门廊前面。
“他自己来了,”调解法官瞧着窗外说。“得,您可要倒霉了!”
“劳驾,您快点放我走吧,……”医师要求道。“如果可能的话,您就不要按照顺序审理我的案子。真的,我忙得很。”
“好,好。……只是我还不知道,老兄,这个案子是不是归我管。要知道,您跟医士的关系,可以说,是公务的关系。
再者,您是在执行公务的时候打他的。不过我也不十分清楚。
我们马上问一下列甫·特罗菲莫维奇吧。”
传来匆促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叹息声,门口出现了主席列甫·特罗菲莫维奇,他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头顶先秃,胡子很长,眼皮发红。
“你们好,……”他叹口气说。“哎哟,老兄!你吩咐一 声,法官,叫人给我拿克瓦斯来!真要命。……”他往圈椅上一坐,然而立刻很快地跳起来,跑到医师跟前,生气地瞪大眼睛瞧着他,用尖利刺耳的男高音讲起来:“我很感激您,感激极了,格利果利·伊凡内奇!十分领情,多谢多谢!我永生永世也忘不了!干这号事可不够朋友!
随您怎么说,您简直昧了良心!为什么您早不告诉我?您把我看成什么人?什么人?是仇人还是局外人?我是您的仇人吗?难道我以前什么时候拒绝过您的什么要求?啊?”
主席瞪大眼睛,动着手指头,喝足了克瓦斯,很快地擦一下嘴唇,接着说:“我十分感激您,十分感激您!为什么您早不告诉我?要是您对我还有一分感情,就该坐车来找我,象朋友似的说:‘亲爱的,列甫·特罗菲梅奇,如此这般,……这样一回事,……’我一下子就会给您把事情全处理妥当,用不着闹出这种笑话来。……那个混蛋,好象吃了迷魂汤似的,跑遍全县,跟那些娘们儿说您的坏话,中伤您。您呢,说来丢脸(请您原谅我这么说),想出些鬼才明白的主意,硬逼那个混蛋去告状!丢脸啊,丢尽脸了!大家都问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个情形,可是我这个主席一点也不知道你们那儿出了什么事。您居然根本不需要我帮忙!我十分感激您,十分感激您啊,格利果利·伊凡内奇!”
主席深深一鞠躬,甚至满脸通红,然后走到窗前,喊道:“席加洛夫,叫米哈依尔·扎哈雷奇到这儿来!对他说,马上就到这儿来!这可不好,大夫!”他说着,从窗口走开。
“连我的妻子都生气了,大概为此对您很有点好感呢。您,先生,未免太自作聪明!您胡干一气,好象这样才合乎情理,才有原则,才有声有色,可是您只会闹出一个结果: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您不想合情合理地办事,那么您会得出什么结果来呢?”
医师问。
“我会得出什么结果来?喏,会得出这样的结果:如果我现在不到这儿来,您就会丢您自己的脸,也会丢我的脸。……算您有造化,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