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中,镜像是频繁出现的一个元素。伊丽莎白初夜那晚约会前对着抹口红的镜子,在酒店和乔治初次见面时房间里的镜子,和律师男初次见面是餐馆的镜子,被律师男赖账威胁后满怀失望愤懑搭地铁回家时地铁的玻璃窗,和妈妈对话时的镜子,刷牙时的镜子,和乔治**时的镜子,弟弟拔腋毛时的镜子,乔治猝死之后她跳起来时镜头里的镜子——镜子在电影中无处不在。
除了“镜子”构成的镜像之外,影片中还存在意象构成的镜像关系,比如伊莎贝拉的初夜,她的自我从她身体里剥离出来,与她相视,构成了一对镜像,伊莎贝拉和莉亚(伊莎贝拉的假名)所象征的双重生活,以及影片结尾伊莎贝拉和乔治的妻子躺在床上面对面的时候构成的镜像构图。
为什么欧容在这里如此执着于镜像呢?
“镜像阶段”理论是雅克·拉康关于自我与他者的理论。“镜像阶段”以前,幼儿无法通过自我感知认识身体的完整性,他们以为自我和世界是混为一体的,因此当他们照镜子的时候,是不会觉得镜子的镜像是自己的。过了“镜像阶段”之后,他们才会将“我”从世界里面剥离出来,意识到“我”与他者的区别。但将看见的镜像与自我混同是一种误认。镜像阶段以后,主体将身边最亲近的他人对“我”的认识(类似于镜子的作用)而构建自我——但实际上不论是镜中的“我”还是他人眼中的“我”都是受到“他者凝视”的“自我”,是被构建的。真实的自我永远无法出现。
简单地说,这个世界是被一系列伦理、规则、语言构建起来的,而当人们身处其中,认识自我的过程也永远受限于“他者”。
因此,可以说,这部影片的主线就是伊莎贝拉通过援交重构自我。
从影片开头伊莎贝拉和弟弟的对话中我们可以知道,他们来自一个*行为不被完整接受的家庭,“别告诉妈妈”也成了影片贯穿始终的一句话,因此当伊莎贝拉对着镜子涂口红的时候,她在努力摆脱“妈妈的凝视”(mom is watching you),构建一个要去恋爱和约会的自己
接下来初夜的时候,她的自我却从身体里剥离出来,从远处俯视着自己。
在这里,伊莎贝拉对自己的第一次是审视的态度——几乎没有前戏,几乎是男方单方面的泄欲——她意识到他们之间并没有爱,因此她之前的努力白费了,她不是一个能以爱情对抗母亲管束的自由主体,而她的自我,也仍然处于压抑状态,于是她心灰意冷地回到家里,开始了下一步的努力。
满十七岁之后,正如BGM中的歌词,“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女孩了”,伊莎贝拉结束了度假时光,坐在车上看见男友,头也没回,而下一个镜头里,我们看见的就已经是全新的伊莎贝拉了,或者说,我们看见的已经是莉亚了——她穿着收腰半身裙,丝袜,高跟鞋,颇有成熟风韵——她走上了寻找自我的旅程。
第一次她要见的是与她年龄悬殊的老人乔治,在这里,镜子再一次出现,我们看到的她是紧张的,拘束的,但仍然是从容的。
第二次她见到的是有着奇怪性癖(看着对方自摸**)而且赖账威胁的律师男,这一次我们看到她在地铁玻璃窗上的倒影是失望而愤懑的。
到这里为止,镜像主要表现的是伊莎贝拉,也就是莉亚在自愿援交过程中遇到的挫折,同时也表现了她正在挣脱过去那个羞涩、拘束、软弱的自我——这个打破和重建的过程是痛苦然而有意义的。
接下来,转折发生在她与乔治的重逢,他们的关系是隐秘的,却在剧院的邂逅中溢出,侵入了他们的私人生活,让他们的关系变得与众不同,既亲密又疏离,伊莎贝拉仿佛开始格外在意乔治,而当乔治在之后的会面中问:“你还见其他人吗”的时候,请注意,这里乔治也有一个镜像,就像是两个男人同时对她发问。
这仿佛提醒了她自己正在过的多重生活,也暗示了乔治对她开始有了占有欲,也就是在性之外的爱意的萌芽,于是,她开始更加频繁地约见乔治,两人的关系不断升温——我们也可以在他们的*行为方式中看到,乔治尊重她,是最温柔的,他爱抚,他给予,他们的*行为是共享的,双向的,而不是某一方的泄欲,这也是为什么最后乔治和伊莎贝拉的关系在我看来是一种爱。
因此在这个阶段,镜像中的伊莎贝拉是快乐的,她甚至主动擦掉浴室玻璃门上的水雾,仔细地、骄傲地观察自己——她对自我的构建有了掌控。
但是好景不长,乔治猝死了,我们在镜子里看见伊莎贝拉慌乱地从床上跳起,她甚至没有多看他几眼的机会,就不得不惊慌地离开现场。
她对他真的有“爱”吗?如果有,她为什么连留下来悼念他为他整理遗容的机会都没有呢?在这里,伊莎贝拉的自我随着有关“爱”的追问陷入停滞。而她的秘密也很快随着警方的介入曝光了。她似乎回归了正常的生活,为别人做保姆,参加年轻人的派对,交了一个同龄的男友——但这不是她想要的。别人的家里有塑胶**,派对上的人们无意义地发生3P,而这个男友也只是她用来尝试尝试,填补乔治的离开带来的痛苦的工具(好惨),欧容似乎在这里发问:那些和塑胶**的**,和无爱之人的**,比伊莎贝拉和乔治的**高贵吗?那些无法互相抚慰的夫妻关系,在派对上随机配对的男女关系,比伊莎贝拉和乔治的关系更合法吗?
电影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
伊莎贝拉和乔治的爱,并不比其他任何一种爱低劣,“危险”。女警问伊莎贝拉以后是否还会这么做的时候,伊莎贝拉说不知道,这只是一种经验。女警说但这是危险的经验,伊莎贝拉垂下眼睛,不置可否,只说乔治是最温柔的,他爱抚我。当乔治谈起自己的女儿,问起伊莎贝拉的父亲时,伊莎贝拉只问“那你是不是个好丈夫呢?”,在伊莎贝拉心中,她不愿意将乔治视为父辈,而是把他放在了“丈夫”的角色,当心理医生问伊莎贝拉乔治是不是她父亲的年纪时,伊莎贝拉嗤笑一声——许多人都会想心理医生一样将伊莎贝拉对乔治的爱视为父亲离席后有关父爱的补偿,但欧容,或者说伊莎贝拉对此的态度是不屑的——伊莎贝拉和乔治的爱和其他爱情一样,自然发生,并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只是一种纯粹的爱情,而非亲情的替代品,补足品。
不过,到这里,伊莎贝拉仍然没有完成对自我的追寻和对爱的追寻(我认为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她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乔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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