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儿有个中了魔的人啊,莫伊塞·莫伊塞伊奇!求上帝跟他同在吧!”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微笑着说。“您应当把他安置到什么地方去,或者给他娶个老婆。……他不象是个正常的人了。……”库兹米巧夫生气地皱起眉头。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又不安地、试探地瞧瞧兄弟,瞧瞧客人。
“索罗蒙,出去!”他厉声说道。“出去!”
他还添了一句犹太话。索罗蒙猛的哈哈一笑,走出去了。
“怎么回事?”莫伊塞·莫伊塞伊奇惊慌地问赫利斯托佛尔神甫。
“他忘了形了,”库兹米巧夫回答。“说话粗鲁,自以为了不起。”
“我早就料到了!”莫伊塞·莫伊塞伊奇恐怖地叫道,合起掌来。“唉,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他低声喃喃道。“请你们务必行行好,包涵一下,别生气。他这人真怪,真怪!唉,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他是我的亲兄弟,可他除了给我找麻烦以外,我从他那儿什么也得不到。你们知道,他呀……”莫伊塞·莫伊塞伊奇用手指头指着脑门子,画了个圆圈,接着说:“脑筋不正常啊,……他是个没希望的人了。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他不喜欢人,不尊敬人,也不怕人。……你们知道,他嘲笑每个人,净说蠢话,对什么人都不客气。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有一回瓦尔拉莫夫上这儿来了,索罗蒙对他说了些话,惹得他拿起鞭子把我和他都打了一顿。……可是何苦拿鞭子抽我呢?难道能怪我不对?上帝夺去他的脑筋,那么这是上帝的意旨,难道能怪我不对吗?”
十分钟过去了,莫伊塞·莫伊塞伊奇仍旧在低声地唠唠叨叨,叹着气说:“他晚上不睡觉,老是想啊,想啊,想啊,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有上帝才晓得。要是晚上去看他,他就生气,笑。他连我也不喜欢……而且他什么也不要!先父去世的时候,给我们每人留下六千卢布。我买下这个旅店,结了婚,现在有了子女;他呢,把钱丢进炉子里烧掉了。真是可惜!真是可惜!何苦烧掉?你不要,可以给我啊,何苦烧掉呢?”
忽然那扇安着滑轮的门吱吱嘎嘎响起来,地板在什么人的脚步声中颤动。一股冷空气向叶果鲁希卡袭来,他觉得好象有只大黑鸟飞过他面前,贴近他的脸扇着翅膀。他睁开眼睛。……舅舅站在长沙发旁边,手里提着袋子,准备动身。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拿着宽边的礼帽,正在对什么人鞠躬,微笑,然而不象平素那样笑得温柔而动情,却恭敬而勉强,这种笑容跟他的脸很不相称。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呢,好象他的身体断成了三截,而他正在稳住自己,极力不叫自己的身子散开似的。只有索罗蒙站在墙角,交叉着两只手,若无其事,照旧轻蔑地微笑。
“请尊驾原谅我们这儿不干净!”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哼哼唧唧地说,现出又痛苦又欢喜的笑容,不再理会库兹米巧夫和赫利斯托佛尔神甫,一心稳住自己的身子,免得散开。
“我们是些粗人,尊驾!”
叶果鲁希卡揉一揉眼睛,房间中央果然站着一位尊驾,是个年轻、丰满、很美的女人,穿一身黑衣服,戴一顶草帽。叶果鲁希卡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相貌,就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忽然想起了白天在山上看见的那棵孤零零的、苗条的白杨。
“瓦尔拉莫夫今天经过此地没有?”女人的声音问道。
“没有,尊驾!”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回答说。
“要是明天您看见他,请他上我家里去一忽儿。”
忽然,十分意外,叶果鲁希卡看见离自己的眼睛半俄寸⑤远的地方有两道丝绒样的黑眉毛,一对棕色的大眼睛,一张娇嫩的女性的脸蛋儿,带着两个酒涡儿,微笑从酒涡那儿放射出来,就跟阳光从太阳里放射出来一样,有一股挺好闻的香气。
“好一个漂亮的孩子!”女人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卡齐米尔·米海洛维奇,瞧,多么可爱啊!我的上帝啊,他睡着了!我亲爱的小胖子。……”女人亲热地吻叶果鲁希卡两边的脸蛋儿。他微笑了,可是想到自己是在睡觉,就闭紧眼睛。门上的滑轮吱吱嘎嘎地叫起来,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不知什么人正在走进走出。
“叶果鲁希卡!叶果鲁希卡!”他听见两个低沉的声音小声说。“起来,要走了!”
不知道是谁,大概是简尼斯卡吧,扶他站起来,搀着他的胳膊。在路上,他微微睁开眼睛,又看见了那个吻过他的、穿一身黑衣服的美丽女人。她站在房中央,瞧他走出去,微笑着,和气地对他点头。他走近房门,看见一个英俊、魁伟的黑发男子,戴一顶礼帽,裹着皮护腿。这人一定是陪那个贵妇人来的。
“唷!”外面传来吆喝马的声音。
在这所房子大门口,叶果鲁希卡看见一辆华贵的新马车和一对黑马。车夫座上坐着一个穿号衣的车夫,手里拿一根长鞭子。送客人出来的,只有索罗蒙一个人。他的脸由于要笑而紧张着,看样子好象非常急于等客人走掉,好痛快地笑他们一场似的。
“这是德兰尼茨卡雅伯爵小姐,”赫利斯托佛尔神甫爬上马车,小声说。
“对了,德兰尼茨卡雅伯爵小姐,”库兹米巧夫小声地重说一遍。
伯爵小姐的光临所产生的印象大概很强烈,因为就连简尼斯卡都压低声音说话,直到马车走出四分之一俄里,他回 过头远远地望去,看不见那个旅店,只看见一点昏暗的亮光时,才敢拿起鞭子抽那匹枣红马,吆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