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这是客人们回来了。
“随他们去吧,”奥尔迦·米海洛芙娜暗想。“我还要再躺一会儿。”
可是有个女仆走进寝室,说:
“太太,玛丽雅·格利果烈芙娜要走了!”
奥尔迦·米海洛芙娜跳下床,理一理头发,赶紧走出寝室去了。
“玛丽雅·格利果烈芙娜,这是怎么回事啊?”她迎着玛丽雅·格利果烈芙娜走过去,用委屈的声调说。“您急急忙忙要赶到哪儿去?”
“没法子,亲爱的,没法子呀。就是现在走,我也已经坐得过久了。我的孩子们在家里等我呢。”
“您太不应该了!为什么您不带着您的孩子一块儿来呢?”
“亲爱的,要是您容许的话,我往后就挑个平常的日子带他们来玩,不过今天……”“哎,请您自管带来,”奥尔迦·米海洛芙娜插嘴说,“我会很高兴的!您那些孩子那么可爱!您替我一个个吻他们。
……不过,说真的,您惹得我不高兴!为什么走得这么急呢,我不明白!”
“没法子,没法子呀。……再见吧,亲爱的。您要保重身体。要知道,目前您怀着身孕……”两人互相接吻。奥尔迦·米海洛芙娜把客人送上马车后,走进客厅去找那些太太们。那儿已经点起灯,男客们已经坐下来玩文特了。
【注释】
①指茶叶。
四
吃过晚饭后,大约十二点一刻,客人们纷纷告辞了。奥尔迦·米海洛芙娜送客出去,站在门廊上,说:“说真的,您该戴一块披巾走!天气有点凉下来。求上帝保佑,千万别受凉才好!”
“您放心吧,奥尔迦·米海洛芙娜!”客人们坐上马车,回答说。“好,再见!您要记住,我们盼着您来!可别骗我们啊!”
“唷,唷!”马车夫勒住马,吆喝道。
“赶车吧,丹尼斯!再见,奥尔迦·米海洛芙娜!”
“替我吻你们的孩子!”
马车走了,立时消失在黑暗里。在门口的灯射到大道上的一圈红光里,出现一辆新的双套马或者三套马的马车,马已经等得不耐烦,马车夫把两条胳膊向前平伸出去。宾主就又开始接吻,接着是责备,再就是要求以后再来或者戴一块披巾去。彼得·德米特利奇从前厅跑出来,扶着太太们坐上马车。
“你现在得赶着车往叶甫烈莫甫希纳那边走,”他指点马车夫说。“穿过曼基诺固然近一点,可是那儿路不好走。说不定会翻车。……再见,我的美人儿。替我向您的画家millecompli-ments①!”
“再见,亲爱的奥尔迦·米海洛芙娜!您回屋里去吧,要不然会受凉的!外面潮湿!”
“唷!你这调皮的马!”
“您这几匹是什么马呀?”彼得·德米特利奇问道。
“这是大斋节②期间在哈依达罗夫买来的,”马车夫回答说。
“挺好的马儿……”
彼得·德米特利奇拍拍拉边套的马的背部。
“好,赶车吧!一路顺风!”
终于最后一个客人也走了。大道上那圈红光摇晃着,往四下里浮动,缩小,灭了,这是因为瓦西里把门廊上那盏灯取走了。从前每逢把客人送走以后,彼得·德米特利奇和奥尔迦·米海洛芙娜总要在大厅中面对面地跳跳蹦蹦,拍着手,唱道:“他们走了!他们走了!他们走了!”可是现在奥尔迦·米海洛芙娜没有心思干这些事。她走进寝室,脱掉衣服,在床上躺下。
她以为马上就会睡着,而且会睡得酣畅。她的腿和肩膀却酸痛得反常,她讲多了话,脑袋发沉,周身仍旧感到不舒适。她拉过被子来蒙上头,躺了三分钟光景,然后从被子里伸出头来,瞧着神像前面的小灯,体验着宁静的氛围,微微地笑了。
“这样才好,这样才好,……”她小声说着,蜷起腿来,她觉得两条腿好象走多了路,变得长了似的。“睡吧,睡吧。
……”
她的腿放不舒服,周身也不好受,她就翻个身。寝室里,有只大苍蝇嗡嗡地飞,焦急不安地撞着天花板。还可以听见大厅里格利果利和瓦西里在小心地走动,收拾桌子。奥尔迦·米海洛芙娜觉得她一直要到这些声音静下来以后才会睡着,才会觉得舒服。她就又焦躁地翻个身。
她丈夫的说话声从客厅里传过来。大概有什么人留下来过夜了,因为彼得·德米特利奇正在对一个什么人讲话,声音很响:“我不想说阿历克塞·彼得罗维奇伯爵是个虚伪的人。不过他不由自主地成了那么一个人,因为你们大家,诸位先生,极力要在他身上看到跟他的本来面目不同的东西。他对宗教的狂热被人看做独特的智慧,他的狎昵态度被人看做好心肠,他完全缺乏见解被人看做保守主义。就算他是一八八四年牌子的保守主义者吧。可是,究其实,保守主义到底是什么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