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辆破旧的小面包停在思明南路社区医院对面的胡同里,这条街没有超市,电影院,除了那家小医院,就只有几家药店和五金店,一到夜里,整条街就剩了路灯、树和野猫。路口的治安岗亭里,一个老辅警打起了瞌睡。绍琪坐在车里,手里把玩着一片吹进来的落叶,她的伤口已经包扎好。车外,丁叔正走来走去地打电话。
“新义帮跑到别人园子里踹门,咱们得和他们开讲堂,讲一讲江湖道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干出这样的事来,你们当没瞧见?……”“……没时间?那什么时候有时间?”“下次走在街上不要让老子看见你!”
绍琪轻轻一笑,想起老堂主说过赤龙堂曾经的风光,人人谈之色变,畏之如虎。多少年前,丁叔哼一声,半条街的人都要抖一抖。现在,他老了,站在街边打了十几分钟电话,找不到一个人。这时她的手机亮了,是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简小姐,若有诚意,不必开讲堂,请来宕湖一见,凌某绝不加害。”
丁叔气呼呼地走到车窗前,咽了一口吐沫,沉声说:“谁说开讲堂非要势均力敌?就咱们爷俩又怎样,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绍琪没答腔,只说:“丁叔,我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你可以替我买袋面包吗?”
丁叔看到对街杂货铺还亮着灯,就说:“好,你等着。”
绍琪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三年前这老头被子弹擦过脑壳,血流满面的情形,咬了咬牙,挪到驾驶座上。丁叔走了没两步,听到引擎轰鸣,猛地回头,看到前面车灯亮起,车身打了一个弯,打过头差点撞到他,“喂!喂!”丁叔大声叫着,张臂去拦,小面包及时修正方向,骤然加速,向长街那头疾驰而去。
电视台。
采莉正在电脑前做最后的资料整理。节目组要跟罗振邦回海鸥饭店再补几个镜头,她也得跟着去。为罗振邦准备的黑色凯迪拉克已经停在演播厅门外,她和主任要去地库搭乘采访车,一路被催促着“快点,不要让人等”。车库门打开,主任愣住了,本该上了车的罗振邦一行人正站在这里。
“罗先生今天乘这辆车。”王忻面无表情地说。
罗振邦与两个保镖进入车厢,王忻看到抱着资料站在一旁的采莉,指着车内说:“你也上去,坐在窗边。”
采莉看看主任,后者点点头,她就上了车,依言坐在靠窗的位置。
王忻这才微微一笑:说道:“丁主任,你和我上去。”
宽大的凯迪拉克里,只有特警队长雷光平、王忻与丁主任三个人。这几天,雷光平奉命保护罗振邦的安全。他注视着后面不远不近跟随的采访车,说道:“罗先生还真是小心谨慎。”他对罗振邦方面不打招呼就擅自换车很不满。
王忻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雷光平的视线始终不离后面的采访车,就在他们驶过周南路十字路口的时候,后视镜里那辆车的左转向灯忽然亮了,雷光平眼光一睨,采访车打了个急弯,直角转向,甩开前车,朝高架桥的方向开去。凯迪拉克已过路口,掉头追上去也来不及了。
雷光平恼怒地回头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王忻这才开口:“罗先生不回酒店了,他马上去机场,今晚就回北京。”
雷光平以为自己听错了:“今晚?这种台风天怎么飞?”
雨终于落了下来,水雾中高架桥两侧的路灯飞速退后,采莉双手按在车窗上,连声问:“怎么了?这是要去哪里?”没有人理她。
车里气氛压抑,罗振邦面沉如水,他也知道这种天气不适合起飞。可是,自从在酒店看到那个人,他就心知肚明,再不离开,恐怕会遇到比台风更凶险的事。这里到底不是我的地盘。他想,等我回去……
前方是最后一段高架路,再有一百米下桥,还可以在高速封闭之前赶去北山机场。
这样台风暴雨肆虐的夜晚,没几辆车出城。可就在白茫茫的雨雾中,一辆大货车从岔道拐了上来,一个掉头,连变两道,溅起几丈高的水花,与采访车并排行驶,两车几乎要靠上了,司机不断按喇叭,大货车毫无反应,他试着转向,方向盘却完全不受控制。两车并行走了一段下坡,大货车忽然向左转向,撞上了采访车,跟着又是一下,再是一下,好像没有停止的打算。采访车将桥杆挤出一个凹角,车轮空转,引擎发出绝望的嘶叫,又是两下撞击,那段铁栏终于脱落,采访车冲下了黑暗的大海。
天空漆黑一片,偶尔一道闪电划亮云层,雷声轰轰,雨越来越大,砸在薄薄的车顶上,好像几十口钟同时撞响,震耳欲聋。
绍琪努力把稳方向盘,感到小面包像青蛙一样在水田里一跳一跳。她的车技很烂,方向感更是一塌糊涂,到十二点,才开到宕湖边上的落水潭。
更糟糕的事发生了,颠波中车子一头栽进水洼里,熄火了。
“不用这么悲壮吧,又不是拍电影。”绍琪喃喃说。
前方浓黑的树翳深处亮起一排灯光,缓缓向她这里移动,光束刺破雨幕,打在小面包前窗,一片雪亮,绍琪侧头闭上了眼。
那是四辆黑色林肯SUV,它们依次驶过大路,又转回头来,正好将小面包围了一个圈。车门同时打开,走下来十几个穿防雨服的大汉,依然围着小面包。最后下车是一个身着便装的中年男子,随即有人为他撑起了一把黑伞。男子身形魁梧,神情坚硬,微睨的目光仿佛不可一世,这种气场,绍琪初次见到凌华柱就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