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如有客人太多忙不过来的时候,雷厨还会让我帮忙炒菜。当然,他让我做的都是些家常菜,并不复杂,我也越做越有信心。
除了炒菜,雷厨还教我做泡菜,他做的泡菜醇香扑鼻,让人入口难忘。
有一天餐厅休息,我带着雷厨去了趟大学英语角——20世纪末,网络还没有盛行,信息交流并不便捷,英语角曾是很多外语爱好者交流的场所。
第一次去的时候,雷厨觉得特别新鲜,在每一对交流者旁边仔细地听。我看他听得眉飞色舞,忍不住问:“你都能听懂?”他不好意思地一笑:“一句都没听懂……”他看着英语角里簇拥的人群,眼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居然有这样的地方,真是没想到啊。”
转眼就有个小姑娘上来和雷厨用英语搭话,雷厨搓搓手,兴奋又窘迫地说:“Mynameis……”
那天晚上,我们坐公交回来的路上,雷厨好半天都没说话。六
有一天客人很多,雷厨又让我帮忙炒菜。我正做到半截儿,老板忽然出现了,怒气冲冲地指着我说:“喂!你在干什么?”
我顿时被吓傻了,倒是雷厨很镇定地说:“客人太多,他就是帮帮忙而已。”
老板的怒色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他一天厨师都没学过,能帮什么忙?客人怪罪起来怎么办?”
雷厨不以为然地说:“客人怪罪起来,也是我没炒好,扣我的錢就是了。”
老板继续冲雷厨发泄着不满:“答应让他帮忙我已经算网开一面了,你说你好好的工作不安分做,去学什么英语?现在还让一个愣头青出来掌勺……”
他正说得激动,雷厨忽然抬起头,手指着我,瞪着老板,吼了一句:“让他掌勺怎么了?你看他,是一辈子做这事的人吗?”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瞬间浇灭了老板的怒火。老板看了看雷厨,又看了看我,嘴张了张,却没说出什么来,然后悻悻地走了出去。
“别愣着了,赶紧把菜送出去。”雷厨看了我一眼,又恢复了胸有成竹、镇定自若的样子。
那天晚上收工,我向雷厨说了声“对不起”。他摆摆手:“这不关你的事,我说过,出了问题有我顶着。”
看着他,想起这些日子在这里受他的照顾,我真心实意地说了声“谢谢”。他却笑着说:“如果真要谢,我还得谢谢你。”“谢我?”“是的,因为你让我知道,原来有些失去的东西还是能够找回来的。”七
后来,我接到去报社实习的通知——是我很喜欢的一家报社,在当年的京城正如日中天。当天收工,我就向老板提出辞职,他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然后就是向雷厨告别。他并没有挽留我,只是问了问报社的情况,便非常认真地说:“去吧,好好努力,那才是你应该做的事。”
我想起刚来这里时他说的那些话,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像你说的,要做不让自己后悔的事。”
他哈哈大笑起来:“后悔了也没关系,我都能找到后悔药,你也可以。”
“可惜我没法再教你学英语,也没法再带你去英语角了。”我拿出一本英汉词典和几本工具书,“雷哥,这些送给你。另外,自学对你来说难度还是有点儿大,你每周不是有半天休息吗?人民大学那边开设英语周末班,有老师教,基础不好也可以去,比较适合你的情况,如果你还想继续学英语的话。”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就这样,我告别了那家餐厅,也告别了雷厨。那是1998年的秋天。
那年寒假我回家过年,妈妈做饭时,我忍不住动手炒了个菜,把她看傻了。她惊讶地说:“你以前在家可是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怎么去北京读个书居然学会炒菜了?”我爸拿起筷子一尝:“味道真不错。”
其实雷厨对我的影响远比我当年意识到的多,比如每当面临重大选择时,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雷厨的话,然后问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八
当年一别之后,我再没见过雷厨。之后我十多年的人生轨迹跟餐厅的后厨再无交集。后来那地方拆迁,那家餐厅也消失了。
那时候不比现在,通联相对不便。读书时的我连手机都没有,只给雷厨留过一个寻呼机号,没多久寻呼机也成了文物。
2016年2月,我在美国住了一段时间。其间和一位留美同学聚会,她说要带我去一家很好吃的餐厅吃饭,我们就开车来到新泽西州靠近纽约的一家中餐厅。
餐厅很雅致,菜的味道也不错,还有个地道的中国名字——天府。
吃着吃着,我忽然感觉旁边有人一直朝这边看。因为隔得远,我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同学扫了一眼说:“他是这家餐厅的大厨兼老板,已经来美国很多年了。”正说着,那人走了过来,有些不确定地问我:“你是……小曾?”
我定睛一看,大吃一惊!这个人居然就是——雷厨!
这意外的重逢让我们又惊又喜。谁也想不到,时隔18年,我和雷厨居然会在地球另一边的美国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