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何故而好为自扰如斯也!夫人编列传,史部鸿裁,方志载笔,不闻有所规从;至于职官选举,实异名同,乃欲巧为附依,此永州铁炉之步,所以致慨于千古也。
《周官》御史掌赞书,数从政,郑氏注谓“数其现在之官位”。则官职姓名,于古盖有其书矣。三百六十之官属,而以从政记数之登书,窃意亦必有法焉。周谱经纬之凡例,恐不尽为星历一家之用也。刘向以谱与历合为一家,归于术数。而司马迁之称周谱,则非术数之书也。疑古人于累计之法,多用谱体。班固《百官公卿表》,叙例全为志体,而不以志名者,知历官之须乎谱法也。以《周官》之体为经,而以汉表之法为纬,古人之立法,博大而不疏,概可见矣。
东京以还,仅有职官志,而唐、宋之史,乃有宰辅表,亦谓百职卿尹之不可胜收也。至于专门之书,官仪簿状,自两汉以还,代有其编,而列表编年,宋氏始多其籍;司乌光《百官公卿表》百五十卷之类。亦见历官纪数之书,每以无文而易亡也。至于方州记载,唐、宋厅壁题名,与时湮没,其图经古制,不复类聚官人,非阙典欤?元、明以来,州县志书,往往存其历任,而又以记载无法,致易混淆,此则不可不为厘正者也。或谓职官列表,仅可施于三公宰辅,与州县方志,一则体尊而例严,一则官少而易约也。若夫部府之志,官职繁多,而尺幅难竟,如皆表之,恐其易经而难纬也。上方年月为经,首行官阶为纬,官多布格无容处也。夫立例不精,而徒争于记载之难约,此马、班以后,所以书繁而事阙也。班史《百官》之表,卷帙无多,而所载详及九卿;唐、宋宰辅之表,卷帙倍增,而所载止画于丞弼。非为古书事简,而后史例繁也,盖以班分类附之法,不行于年经事纬之中,宜其进退失据,难于执简而驭繁也。按班史,表列三十四官,格止一十四级;或以沿革,并注首篇;相国、丞相、奉常、太常之类。或以官联,共居一格。大行令、大鸿胪同格,左冯翊、京兆尹同格之类。篇幅简而易省,事类从而易明,故能使流览者,按简而无复遗逸也。苟为统部列表,则督抚提镇之属,共为一格。布按巡守之属,共为一格。其余以府州画格,府属官吏,同编一格之中,固无害也。及撰府州之志,即以州县各占一格,亦可不致阙遗。是则历官著表,断无穷于无例可通,况县志之固可一官自为一格欤?
姓名之下,注其乡贯科甲,盖其人不尽收于政略,注其首趾,亦所以省传文也。无者阙之。至于金石纪载,他有所证,而补收于志,即以金石年月冠之,不复更详其初仕何年,去官何月,是亦势之无可如何者耳。至于不可稽年月而但有其姓名者,则于经纬列表之终,横列以存其目,亦阙疑俟后意云尔。
永清县志选举表序例选举之表,即古人贤书之遗也。古者取士,不立专科,兴贤出长,兴能出治,举才即见于用,用人即见于事。两汉贤良、孝、秀,与夫州郡辟署,事亦见于纪传,不必更求选举之书也。隋唐以来,选举既专,资格愈重。科条繁委,故事相传,选举之书,累然充栋。则举而不必尽用,用而不必尽见于事。旧章故典,不可求之纪传之中,而选举之文,乃为史志之专篇矣。
志家之载选举,不解年经事纬之法,率以进士、举人、贡生、武选,各分门类;又以进士冠首,而举贡以次编于后。于是一人之由贡获举而成进士者,先见进士科年,再搜乡举时代,终篇而始明其入贡年甲焉;于事为倒置,而文岂非复沓乎?间有经纬而作表者,又于旁行斜上之中,注其事实。以列传之体而作年表,乃元人撰《辽》、《金史》之弊法,虚占行幅,而又混眉目,不识何所取乎此也。
史之有表,乃列传之叙目。名列于表,而传无其人者,乃无德可称,而书事从略者也。其有立传而不出于表音,事有可纪,而用特书之例也。今撰志者,选举、职官之下,往往杂书一二事实。至其人之生平大节,又用总括大略,编于人物名宦条中,然后更取传志全篇,载于艺文之内,此云详见某项,彼云已列某条,一人之事,复见叠出。而能作表者,亦不免于表名之下,更注有传之文,何其扰而不精之甚欤?
表有有经纬者,亦有不可以经纬者。如永清岁贡,嘉靖以前,不可稽年甲者七十七人,载之无格可归,删之于理未惬,则列叙其名于嘉靖选举之前,殿于正德选举之末;是《春秋》归余于终,而《易》卦终于《未济》之义也。
史迁《三代世表》,于夏泄而下,无可经纬,则列叙而不复纵横其体,是亦古法之可通者矣。
永清县志士族表序例方志之表士族,盖出古法,非创例也。《周官》小史:“奠系世,辨昭穆。”杜子春注:“系世若诸侯、卿大夫系本之属”是也。《书》曰:“平章百姓。”郑康成曰:“百姓谓群臣之父子兄弟。”平章乃辨别而章明之也。
先王锡土分姓,所以尊人治而明伦叙者,莫不由此。故欲协和万邦,必先平章百姓,典綦重矣。
士亦民也,详上族而略民姓,亦犹行古之道也。《周官》乡大夫“以岁时登夫家之众寡”,三年以大比兴一乡之贤能。夫民贱而士贵,故夫家众寡,仅登其数;而贤能为卿大夫者,乃详世系之牒;是世系之牒,重于户口之书,其明征也。近代方志,无不详书户口,而世系之载,阒尔无闻,亦失所以重轻之义矣。
夫合人而为家,合家而为国,合国而为天下。天下之大,由合人多家始也。家不可以悉数,是以贵世族焉。夫以世族率齐民,以州县领世族,以司府领州县,以部院领司府,则执简驭繁,天下可以运于掌也。孟子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也,有世臣之谓也。”州县之书,苟能部次世族,因以达于司府部院,则伦叙有所联,而治化有所属矣。今修志者,往往留连故迹,附会桑梓,而谱牒之辑阙然,是则所谓重乔木而轻世家矣。
谱牒掌之于官,则事有统会,人有著籍,而天下大势可以均平也。今大江以南,人文称盛,习尚或近浮华。私门谱牒,往往附会名贤,侈陈德业,其失则诬。大河以北,风俗简朴,其人率多椎鲁无文。谱牒之学,阙焉不备,往往子孙不志高曾名字。间有所录,荒略难稽,其失则陋。夫何地无人,何人无祖,而偏诬偏陋,流弊至于如是之甚者?谱牒不掌于官,而史权无统之故也。
或谓古人重世家,而其后流弊,至于争门第。魏晋而后,王、谢、崔、卢,动以流品相倾轧;而门户风声,贤者亦不免于存轩轾,何可为训耶?此非然也。吏部选格,州郡中正,不当执门阀而定铨衡,斯为得矣。若其谱牒,掌于曹郎令史,则固所以防散佚而杜伪托,初非有弊也。且郎吏掌其谱系,而吏部登其俊良,则清门巨族,无贤可以出长,无能可以出治者,将激励而争于自见矣。是亦鼓舞贤才之一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