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迁世表,但纪三五之渊源;而《春秋》氏族,仅存杜预之世谱,于是史家不知氏族矣。欧阳《宰相世系》,似有得于知几之寓言。《史通。书志》篇。欲立氏族志,然意存商榷,非刘本旨。第邓州韩氏,不为宰相,以退之之故,而著于篇,是亦创例而不纯者也。魏收《官氏》与郑樵《氏族》,则但纪姓氏源流,不为条列支系。是史家之表系世,仅见于欧阳。而后人又不为宗法,毋亦有鉴于欧阳之为例不纯乎?窃惟网罗一代,典籍浩繁,所贵持大体,而明断足以决去取,乃为不刊之典尔。世系不必尽律以宰相,而一朝右族,声望与国相终始者,纂次为表,篇帙亦自无多也。标题但署为世族,又何至于为例不纯欤?刘歆曰:“与其过而废也,毋宁过而存之。”其是之谓矣。
正史既存大体,而部府州县之志,以渐加详焉。所谓行远自迩,登高自卑,州县博收,乃所以备正史之约取也。或曰:州县有大小,而陋邑未必尽可备谱系。则一县之内,固已有士有民矣;民可计户口,而士自不虞无系也。
或又曰:生员以上,皆曰士矣。文献大邦,惧其不可胜收也。是则量其地之盛衰,而加宽严焉。或以举贡为律。或以进士为律,至于部府之志,则或以官至五品或至三品者为律,亦自不患其芜也。夫志之载事,如鉴之示影也。径寸之鉴,体具而微;盈尺以上,形之舒展亦称是矣,未有至于穷而无所置其影者也。
州县之志,尽勒谱牒矣,官人取士之祖贯可稽检也,争为人后之狱讼可平反也,私门不经之纪载可勘正也,官府谱牒之讹误谱牒之在官者。可借雠也。借私家之谱较官谱,借他县之谱较本县,皆可也。清浊流品可分也,姻睦孝友可劝也。凡所以助化理而惠士民者,于此可得其要略焉。
先王锡土分姓,以地著人,何尝以人著地哉?封建罢,而人不土著矣。
然六朝郡望,问谢而知为阳夏,问崔而知为清河,是则人户以籍为定,而坊表都里,不为虚设也。至于梅里、郑乡,则又人伦之望,而乡里以人为隐显者也。是以氏族之表,一以所居之乡里为次焉。
先城中,一县所主之地也。次东,次南,而后西乡焉,北则无而阙之,记其实也。城内先北街而后南街,方位北上而南下,城中方位有定者也。四乡先东南而后西北,《禹贡》先青、兖,次扬、荆,而殿梁、雍之指也。然亦不为定例,就一县之形势,无不可也。
凡为士者,皆得立表,而无谱系者阙之。子孙无为士者不入,而昆弟则非士亦书,所以定其行次也。为人后者,录于所后之下,不复详其所生;志文从略,家谱自可详也。寥寥数人,亦与入谱;先世失考,亦著于篇。盖私书易失,官谱易存,急为录之,庶后来可以详定,兹所谓先示之例焉耳。
私谱自叙官阶封赠,论谬甚多。如同知通判称分府,守备称守府,犹徇流俗所称也。锦衣千户则称冠带将军,或御前将军,或称金吾,则鄙倍已甚,使人不解果为何官也。今并与较明更正。又谱中多称省祭官者,不解是何名号,今仍之,而不入总计官数云。
永清县志舆地图序例史部要义,本纪为经,而诸体为纬。有文辞者,曰书,曰传;无文辞者,曰表,曰图。虚实相资,详略互见,庶几可以无遗憾矣。昔司马氏创定百三十篇,但知本周谱而作表,不知溯夏鼎而为图,遂使古人之世次年月,可以推求,而前世之形势名象,无能踪迹。此则学《春秋》而得其谱历之义,未知◆《易象》而得其图书之通也。夫列传之需表而整齐,犹书志之待图而明显也。先儒尝谓表团而列传不得不繁,殊不知其图阙而书志不得不冗也。呜呼!马、班以来,二千年矣,曾无创其例者,此则穷源竟委,深为百三十篇惜矣。
郑樵《图谱》之略,自谓独得之学;此特为奢录书目,表章部次之法尔,其实史部鸿裁,兼收博采,并存家学,以备遗忘,樵亦未能见及此也。且如《通志》,纪传悉仍古人,反表为谱,改志称略,体亦可为备矣。如何但知收录图谱之目,而不知自创图体,以补前史之所无;以此而傲汉、唐诸儒所不得闻,宁不愧欤?又樵录图谱,自谓部次,专则易存,分则易失,其说似矣。然今按以樵之部目,依检前代之图,其流亡散失,正复与前不甚相远。
然则专家之学,不可不入史氏鸿编,非仅区区著于部录,便能保使无失也。
司马迁有表,而周谱遗法,至今犹存;任宏录图,郑樵云:任宏校兵书,有书有图,其法可谓善矣,而汉家仪制,魏晋已不可考;则争于著录之功小,创定史体之功大,其理易明也。
史不立表,而世次年月,犹可补缀于文辞;史不立图,而形状名象,必不可旁求于文字。此耳治目治之所以不同,而图之要义,所以更甚于表也。
古人口耳之学,有非文字所能著者,贵其心领而神会也。至于图象之学,又非口耳之所能授者,贵其目击而道存也。以郑康成之学,而凭文字以求,则娑尊诂为凤舞。至于凿背之牺既出,而王肃之义长矣。以孔颖达之学,而就文义以解,江源出自岷山;至金沙之道既通,而《缅志》之流远矣。此无他,一则困于三代图亡,一则困于班固《地理》无图学也。《地理志》自班固始,故专责之。虽有好学深思之士,读史而不见其图,未免冥行而擿埴矣。
唐、宋州郡之书,多以图经为号,而地理统图,起于萧何之收图籍。是图之存于古者,代有其书,而特以史部不收,则其力不能孤行于千古也。且其为体也,无文辞可以诵习,非纂辑可以约收;事存专家之学,业非文士所能;史部不与编摩,则再传而失其本矣。且如《三辅黄图》、《元和图志》,今俱存书亡图,是岂一朝一夕故耶?盖古无镌木印书,图学难以摩画;而竹帛之体繁重,则又难家有其编。马、班专门之学,不为裁定其体,而后人溯流忘源,宜其相率而不为也。解经多舛,而读史如迷,凡以此也。
近代方志,往往有图,而不闻可以为典则者,其弊有二:一则逐于景物,而山水摩画,工其绘事,则无当于史裁也;一则厕于序目凡例,而视同弁髦,不为系说命名,厘定篇次,则不可以立体也。夫表有经纬而无辞说,图有形象而无经纬,皆为书志列传之要删。而流俗相沿,苟为悦人耳目之具矣。则传之既久,欲望如《三辅黄图》、《元和图志》之犹存文字,且不可得,而况能补马、班之不逮,成史部之大观也哉!
图体无经纬,而地理之图则亦略存经纬焉。孟子曰:“行仁政,必自经界始。”《释名》曰:“南北为经,东西为纬。”地理之求经纬尚已。今之州县舆图,往往即楮幅之广狭,为图体之舒缩。此则丹青绘事之故习,而不可入于史部之通裁也。今以开方计里为经,而以县乡村落为纬,使后之阅者,按格而稽,不爽铢黍,此图经之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