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纸笔沿着河道走了一遍,才转回玲珑坊的花船。
严梁等候已久,见到杜郁非恭敬施礼,介绍起这里的情况。
“我问过了,后半夜船上是停着的,就停靠在这里。”严梁比划了一下岸边,“尸体是老丁发现的,一起的还有婢女小琴。第三个看到的是这条船的花魁欧阳情。死者身份还不清楚,按理说应该是花船上的女子,但弟兄们询问了下,她不是附近船上的人。看水流的方向,尸体可能是从前头漂过来,挂在了船舷边的酒桶上。”
杜郁非看了眼一旁的老丁和小琴,发现老丁嘴里一直在嘟囔什么水鬼。“秦淮河有水鬼的传说?”他问。
严梁苦笑道:“这条河足够老了,只要有人淹死就一定会有人说是水鬼。”
“他们有看到什么特别的吗?”杜郁非问。
“所见即所得。”严梁道,“我来回问了三遍,说的内容都一样。一大早,提酒桶时发现了尸体。玲珑坊的老鸨立即报案,尸体没有人碰过。我们还问了这里的当家花旦欧阳情,是她提议立即报官的。老鸨希望我们尽量别惊动欧阳姑娘,她今晚要选金陵十二钗。”
“有事再问她不迟。”杜郁非目光扫向花船的阁楼,那边隐约有个窈窕的红裙倩影,“这边的船,为何离那边其他的船那么远?”
严梁道:“玲珑坊是扬州来的,那边的花船都是本地的。”
杜郁非点了点头,转而很有礼貌地对老仵作施礼:“老爷子辛苦了。”
来之前父亲杜佑程曾关照他,天下刑部的第一仵作在应天,名字叫做甘孝琳。若说他在京师有什么人可以做他老师,甘老爷子绝对算一个。
老头子瞥了一眼杜郁非,慢慢道:“脸上妆容完全被水洗化,但尸体还未彻底僵硬,以昨夜的水温,死者在水里不超过三个时辰,是子时左右入水的。”
“昨夜子时是秦淮河最热闹的时候。”杜郁非道。
“没错,但也分地方。秦淮河再热闹,总也有死角的。”老头子掀开裹尸布,指着脖子上的勒痕,“喉骨被捏断,普通人做不到。”
杜郁非看了看手印,小声道:“之前有过类似的尸体吗?”
“被捏断脖子的尸体当然有,但弃尸河中,而且死者是女子的没有。”甘孝琳面无表情道,“我忙完了,待回衙门再做详细尸检。”
杜郁非扫视着女尸,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回身对严梁道:“叫各位管事来认尸。”
应天府刑部的差官办事颇有效率,他们第一时间查问了周围二十来条船,在得到无人失踪的报告后,很快就通知了秦淮河上几乎所有的花船。接下来各家花船的人排着队来辨认尸体,大部分人都是战战兢兢看过就走,不会去仔细端详。只有几家大青楼管事,这些人的级别高于妓院里的龟奴,经常替代老鸨去和达官显贵打关系,见惯了市面显得比较自然。
“有点面熟。”红楼的管事拉着彩云阁的管事道,“这像不像是鹿园的云霞?”
彩云阁管事倒吸一口冷气:“泡得都认不出了。”
“我看是洗掉了妆容,所以认不出了吧。”后头有其他管事笑道。
“请对死者尊重些。”杜郁非冷冷道,“鹿园的人来了吗?”
排在后面的一个后生挤出来道:“来了来了。”
“有人说,死者像你们鹿园的云霞。”杜郁非问。
鹿园的年轻管事皱眉低头,小声道:“的确是云霞。这怎么会?”
“你确定没有认错?”杜郁非问。
“在下鹿园吕征。在鹿园三年,认人不会错。”年轻管事弯腰指了指尸体的左耳,“云霞左耳后有一片胎记,就是这个形状。然后,她后背和左臂都有旧烧伤。”
杜郁非望向四周,问道:“有认识鹿园云霞的,可上前一观。”
人群里陆续走出几个,看后纷纷点头确认。
杜郁非对甘老爷子的小徒弟道:“死者确认,尸体你们带回去,该案可能影响近日的灯会,请老爷子第一时间办这个案子。”然后他对吕征道,“鹿园的花船在哪里?”
吕征皱起眉头,指着远端的河道说:“说远不远,船停在两座石桥外……”
杜郁非听出对方口中的犹豫,两座石桥外……中间隔着那么多画舫花船,尸体若是从鹿园的船上落入水中,是怎么越过那么多船只,挂在玲珑坊的船上的?边上那些青楼的管事们见公事结束,纷纷和杜郁非告别,献殷勤地向其推荐自家的“酒水节目”。
杜郁非并不排斥,一一以礼相待,并欢迎各家提供线索。他对吕征道:“我们边走边说。我来应天府才几日,关于鹿园你要对我详细道来。”他又轻声吩咐严梁,“这里搜到的每一件证物,我们回去后都要重新查看。你跟我一起去鹿园的船,你是老公门地面熟。另外,你要派人去鹿园,把云霞屋子里的东西都搬回刑部,要找做事沉稳可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