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高级的外资医院——太平洋中美医院,想必父母没有放弃希望,把我送来接受昂贵的治疗。幸亏他们的钱没白花,若我在这儿昏迷几十年,恐怕早就被这群势利鬼扔出去了。
父母把我接出了医院,坐上一辆包来的汽车,往市区方向疾驶而去。
妈妈一路挽着我的手,恨不得上上下下看个透,我果然和妈妈长得很像。爸爸长得五官端正,尤其一双眼睛比我大,年轻时候肯定很帅。现在他显得很老,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想必在我昏迷的一年中,担惊受怕操碎了心。
一小时后,车子开到我家小区门口,却是彻底的陌生:一道黑色的大铁门,被烟尘污染的绿化带,几排六层楼的老式公房,有许多老人在晒太阳。原本期盼被接到别墅,起码应该是高级公寓,再不济也得是好点的小区。现实果然比想象残酷,我并不是昏迷了一年的明星,也不是高官子弟或富家公子,父亲更不是什么大老板。所有幻想都已破灭,我终究生活在平凡的市井之中。
走进一个单元,阴暗的底楼停着好几辆自行车与助动车,我却从不记得这狭窄的楼道。
301——我的家。
这套二室一厅的房子,从房型和装修程度来看,起码有二十年房龄。家具也是十几年前的款式,阳台上种了些花花草草,想必是爸爸下班后最大的爱好。
但对眼前的这个家,我仍回忆不起半点痕迹。妈妈拉着我坐下,端来一杯热水。我还有些不自在,好像在别人家做客的感觉。
突然,我问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妈妈,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比"你妈贵姓"更升一级的"我妈贵姓"。
我的父亲叫高思祖,我的母亲叫许丽英。
又是两个平淡无奇的名字,不过对我的名字高能,还算基本满意。
果然不出所料,爸爸是一家国有企业的宣传科长,虽说是个科长,但厂里效益很差,工资也就比普通工人多几百块钱而已。妈妈和爸爸是同一个厂的,去年就退休在家了。
至于我的房间——开门就看到墙上迈克·杰克逊的海报。柜子里放着一大堆高达模型,起码好几年才能收集到这种程度。另一边是台组装电脑,国产彩电和DVD,电视柜下面摆着书和碟片。没什么值钱东西,只剩一张铺得整整齐齐的床。妈妈说在我昏迷的一年里,她每天都会打扫这个房间,但从不敢乱动我的东西。
电脑桌上放着我的照片,大概二十岁左右拍的,看起来傻傻的小伙子,头发倒留得挺长的,面对照相机略微有些羞涩——旁边墙上镶着一面小镜子,毫无疑问他就是镜子里的我,看起来和现在区别也不大。
"能能,你以前除了上班很少出门,基本都待在这间房里,每天回家不是上网就是看碟片,就连双休日也不太出去。"
要命!我很可能是个"宅男""电车男""御宅族"——怎么连这几个词都没忘记!
"好了,能能你休息一会儿,妈妈去给你做晚饭,准备了你最喜欢的几道菜。"
"等一等!妈妈,能不能告诉我更多的过去,一年前我是怎么发生车祸的?"
"儿子,你真的全忘了吗?"
我绝望地点点头,坐倒在曾经的床上,喃喃道:"忘记了……我全都忘记了……关于自己的一切……全都忘记了……"
"能能,我可怜的儿子,那就不要再想起来了,过去也没什么好回忆的。"
妈妈又一次搂着我的脑袋,仿佛还是她身边十岁的男孩。
"不,必须要告诉儿子!"沉默的爸爸突然说话了,"关于一年前你是怎么出事的。"
然而,爸爸刚要开口说话,电话铃声就打破了他的回忆。
他皱着眉头接起电话,很快又展开双眉,连连点头说:"是!是!好的!侯总,谢谢你!"
爸爸挂下电话兴奋地说:"高能,明天你就去上班吧!"
"上班?"
我诧异地睁大眼睛,仿佛上班早已与我绝缘。
"是啊,刚才是你们公司的侯总打来的电话,他听说你已经痊愈出院了,就让你明天回公司去上班!"
"我的公司?侯总?"
从未想起过自己在什么公司上班,至于"侯总"倒有些印象,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是啊,侯总真是个好人!你都一年没去上班了,公司还没把你除名,只是作长病假处理,现在叫你回原来岗位上班,真是个好公司、好领导啊。"
我是在哪家公司上班的呢?
第二天。
正式回公司上班,穿着一件八百块钱的新西装,把皮鞋擦得锃亮,提着爸爸给我新买的包,看来颇像个人模狗样的小白领。
早上八点一刻,吃完早餐准时出门。步行五分钟到地铁站,挤上沙丁鱼罐头似的车厢,在浑浊不堪的空气中,与无数陌生的男男女女们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