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情还是很蹊跷,出租车上两个乘客一死一重伤,司机却肇事逃逸了。后来警方发现那辆出租车竟然是套牌的,也就是一辆"黑车",就更难追查司机的下落了。
至于与我同车的死者,据警方调查与我毫无关系,我以前并不认识他,很可能是共同拼车的陌生人——"黑车"通常用拼车载客的方式赚钱,有时同车三四个人彼此互不相识。
因为我身上带着身份证,警方很快找到了我的父母。他们看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深度昏迷,医生说我很可能变成植物人。父母把我送到上海的一家外资医院,并在那儿躺了整整一年,最近才奇迹般醒来。
但我究竟为什么要去杭州?父母怀疑我根本不是去旅游,而是另有原因,但我丝毫回忆不起来。究竟何时抵达杭州?在杭州住在什么地方?又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坐上这辆黑车?又是怎么会发生车祸的?
这些完全没有任何头绪,至今依然是巨大的谜,宛如一团黑暗的迷雾——只要我一天不能恢复记忆,这个谜底就永远无法揭开。
"你是个牺牲品!一定有阴谋!"听完这番故事,一个沉迷于推理小说的同事拍案而起,"这绝对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而是故意谋杀!故意谋杀!"
"但现场找不到证据,我也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我拼命给自己夹菜,"昏迷一年后醒来,又回到公司来上班,我已经觉得非常幸运啦。"
"好啦,不要再谈过去了。"侯总做总结性发言,"高能,从今往后你要开始新的生活,我很看好你哦。"
"谢谢侯总,也谢谢各位同事,我会好好工作的,把公司当成我的家!"
我真把公司当成自己家了。
除了该死的记忆,我已彻底康复,双手双脚有力,身体也不再是一块平板。每天七点半准时起床,八点一刻前必须出门,挤上贴面舞会似的地铁,最晚八点五十五分走进公司刷卡。
我仍是销售部最不起眼的,税后两千多块工资——天空集团的最低标准,此外就是每月一千多块的各种补贴。但老钱光车贴就有两千块,他已在这儿干了十年。销售员主要靠业绩提成,有人最高能拿上百万年奖。我的业绩为零,奖金也是零,但只要足够努力,一定会赚到更多的钱。我成为公司最勤奋的员工,别人聊天吃零食打瞌睡时,我拼命搜索客户联系表,一个个重新认识以前的同事,尽量与每个人搞好关系。
刘德华、张学友、郭富城和黎明——也许四大天王老了,但我还知道周杰伦、蔡依琳、章子怡,甚至记得《无极》和"馒头血案"。我看新闻完全没有障碍,看见尖嘴猴腮的就知道是小布什,遇到不时要秀肌肉的就知道是普金,连贝克汉姆、罗纳尔多、姚明、刘翔,全记得清清楚楚,车祸丝毫没有影响这些记忆。
大脑丢失的只是自我,关于"我"的一切,我的名字和家庭,我朦胧的童年时光,我叛逆的青春岁月,我无聊的大学生活,还有我碌碌无为的职场生涯。我的同学、朋友、同事、上司、客户……全忘得一干二净。再也记不起邮箱和MSN密码,只能各自重新申请注册。虽然已做过两年销售,但面对公司电脑里的表格,各种产品性能和数据,怎么也搞不明白,被迫经常去问侯总和老钱。
说到销售七部经理侯总,与"手表中的劳斯莱斯"的侯总有异曲同工之妙,尤其是意气风发地下达销售指标,说起天空集团的创业过程,免不了激情澎湃一番。但他平日阴沉冷静,谁都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不是坐在电脑前发呆,就是去销售总监办公室开会。每天开着一辆尼桑上下班,直接从B2层坐电梯上来。有时我在电梯里遇到他,他亲切地和我打招呼,又一言不发地继续站着。
回到平凡的工作中,生活恢复原来的轨迹,但有一件事让我恐惧——
那天我到侯总办公室,他通常对人说话很不耐烦,对我的态度倒不错,耐心地给我解答:"高能,我发觉你越来越认真敬业了,不错!不错啊!"
侯总难能可贵地面带微笑,让我无法逃避他的目光,在我们四目相对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我竟然看到他的眼睛里在说话,我确信这并不是幻觉,他的眼睛本身在说话,而我的大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两个汉字,非常熟悉的两个汉字——傻逼。
就在侯总的嘴巴里说"高能,我发觉你越来越认真敬业了,不错!不错啊!"的同时,他的眼睛里却在说:"傻逼!"
毫无疑问,我听到了!
这两句话是同一时刻说出的,只不过前一句话通过嘴巴让我的耳朵听见,后面两个字"傻逼"则通过眼睛让我的大脑直接感觉到——极其准确的感知,并非猜测或臆想,没有通过我的耳膜与听觉系统,而是由我的眼睛接收,传递到大脑深处!
我下意识地低头羞愧难当。
侯总依然亲切地说:"怎么不好意思了?我确实很少夸奖别人,不过你算一个例外,我很看好你成为公司的后起之秀。"
然而,无论他怎么说好话,我的脑中却反复回荡着"傻逼"两个字。
你是傻逼!你是傻逼!你是傻逼!你是傻逼!
仿佛有无数人说着相同的话,带着冷漠与嘲笑看着我,而我把身子趴到地上,想在地球上钻一个洞,变成一只老鼠不要再被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