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你们村里总共有多少人?是不是全在这?”
那孩子困惑地回头看看,像是在数,过了一会,肯定地告诉他:“三十五个,全在这了。”
“真的吗?”他微微笑了,眼睛弯弯的,“那么村长派去县里请县衙的村民,还说没回来吗?”
一语既出,割破迷雾。
村长说那个人依然没有回来,但是孩子说,村里人一个都不少,三十五个,一个不少……
柳七轻声问:“从一开始,村长就没有派人去过县衙吧?”
老人立在那里,拄着拐杖。不知何时,他原本佝偻的背挺直了,那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另一种气质。
“这里到最近的县衙有一段路,所以,如果有村民去请县衙,那么等他带人回来,我们可能早就走了。你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于是声称自己派村民去县里了,其实并没有。”柳七这边刚说完,阿鹄就跳了出来:“你们没报官?”
“就像壮士们不敢明说马贼之事一样,他们也有原因。”柳七站起来,拍了拍白衣上的灰土,“这村子的古怪太多,只是被鬼新娘的事情搅合了,没有人去细想。报官的话,县衙的人就会前来调查。而这个村子隐藏了巨大的秘密,村民不能让官兵介入调查。
“并且……”他低下了头,看着手腕上的镣铐。风将白衣吹得猎猎作响,那些被席卷而起的红纸花被卷入火盆,像是一场四散的火雨,“猴儿想帮你们去报官时,你,给他指了一条死路。”
他以前总想尽力周全每一个人,但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柳七只想周全身边的人。不关他们的事情,他们就不去管,以为这样便可安然。
但终究还是不可能。陆猴儿死了,这个人想帮村民,却被指向一条不归路。
“那西边山崖陡峭,看似能行路,但只要马跑上去,立刻就会滑下山道——你就是吃准这一点,才让他骑马走西边绕行。”柳七眉头皱起,眼神中有掩不住的悲怆,“白天时候,马奔得很快,他完全防范不到……你原本也想让我们摔下去,却没想到夜里我们走得小心翼翼,反而发现了这条路有问题。”
从刚才他问孩子话开始,村民们就齐齐地陷入了沉默。直到现在,他们依然没有说话,所有人都冷冷地盯着柳七。
“你们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官兵的调查很可能会触及这个秘密……一个没有多少大人、却有很多孩子的村子,一群明明是从北方迁来,口音却奇怪得让人起疑的人;村里的朱户,没有私塾却会写字的孩子们——最关键两点,第一,你们不肯贸然离开这个村子,即使是闹鬼。第二,你们宁可杀死我们,也不想让我们请来县衙。”柳七手上的镣铐哗哗作响,他走向村口石碑,临风二字,一字清晰,一字斑驳,“你们是逃不出关的人,只能隐姓埋名,化作寻常村民,隐于村野。”
惠王李凌。
临风村。
“‘临’……”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划过那些被模糊的笔划上,不知划过了多少人的无奈,“李凌的凌与临同音。村民往往重视石碑完好,这个村平安无事,石碑的字却模糊成这样,是因为读音避讳,故意将字破坏了。你们……应该就是一年前宫闱之乱中,逃出京城的惠王一族。”
惠王谋反,族中之人大多被牵连处死,最后只有几名老家臣带着族中幼子逃向边关。长安那边下令追缉,可却一无所获。
10
至此,临风村的秘密,终于被全部道破。
柳七站在“村长”面前。老人已经不再伪装,那苍老而市井的神色荡然无存,露出了原本坚毅的气质——能一心带着少主们逃过重重关口来到这里的,全都是最忠心而智慧的家臣。
“主人和其他人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处以极刑,若不逃,少主们必死无疑。”老人走向法台,手中拐杖轻轻敲着木台,“柳七法师……或是该尊称你一声国师。”
“本座已不是国师。在这场纷争中,我同样输了。”从老人的面容中,柳七读到了一种玉碎的决绝,“追回你们是我此次的任务。只有完成它,我才可以回到长安。”
“是么?”老人冷笑一声,转身走向了族人,“那么你赢了。你找到了,现在就可以用我们这些余孽的人头,去换回你的官职。”
柳七没有回答,他看向了那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师兄弟,又看了看身后许多迷茫的孩子。大的孩子大约有十四五岁,小的只有三四岁。
“两位壮士也想出关?”他问。
阿鹄点头。他们离开马贼队后不知该何去何从,因为是孤儿,所以也没有证明身份的过所,如果进城,就会被当做是逃亡的奴隶抓起来。在附近游居一段时间后,两人决定出关。这里是他们当年劫掠过的地方,最后故地重游,是为了确保昔日的同伴没有再作案,也算是一种赎罪。
随后,柳七从袖中取出了一份文书,交给了刚才那个孩子。
“你认识很多字吧?”他揉了揉孩子的头,“念给其他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