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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钟石,是个外科医生。
出了基地轮转后,我跟着老板去了漳州支医。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夏季疫病高发期,县级卫生站要打发一个人再下基层,带着医疗队去村子里驻扎下来打疫苗。老板是不可能去的,这个活自然就落到我身上。第二天我就打包行李,出发去了林区里面的一个叫崔阳村的地方。
崔阳村这一块,大部分的村落都算是重度贫困落后地区,不说网络信号、抽水马桶或者供电,光是饮水的安全都没法保证。我带着一个医疗队,共五个人,全都是男的,姑娘去不了这种地方。火车换小火车,小火车换大巴,大巴换电三轮,最后步行了三个小时才到。
—九九七年的时候崔阳村发生过死村事故。所谓死村事故,其实就是这种卫生安全严重落后的偏僻村落,因为疫病、食物中毒之类的原因,短时间内发生大批人员死亡事件。那时林区里大概陆续有两三个村子发生死村事故,崔阳村里还死了个去考察的学者团队,在当年也是件大事。
我出发前,前几任去过的同行给我打过预防针,所以我还算淡定。第一天到的时候先叫来村长,让崔阳村的人去附近的村子通知村民打疫苗。村子腾出了一间空屋给我们当办公室,还是毛坯,一股霉尘气味。住宿是在崔村长家,村长家是间清朝土绅逃难时在这里建的大宅子,环境不算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间房。我和李销住并排,徐有竹、童立军、张春明住我们对面。不过徐有竹那间屋子好像有些漏水,他又搬来了我边上。可见这些屋子尽管外表不错,里面早就年久失修了。
很多与世隔绝的小村子都有自己的规矩,崔阳村也不例外。村长告诉我们,到了这里,就不要再往北走了,那里不干净。我们都是来替人看病的,不是来研究民俗传说的,自然没人有异议。
这样过了两三天,也没什么事。大概到了第五天,早上天都没亮,就听见外面突然震天似的响,整个村顿时就一阵此起彼伏的狗叫。我和几个同事惊醒后跑出去看情况——但是村里只有狗叫,村民都没出来。我们在外头呆站了一会,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倒是村长的屋子里有人打开窗户,叫我们回去,说没什么事。
2
到了山区农村,不管出了什么事,最好是都听当地人的。因此就算那声音确实吓人,我们也都各自回去睡了。这一觉我睡得很沉,到中午才醒。
我是医疗组的组长,到了这里之后看了看情况,就知道用不着坐班。崔阳村很小,村头大喊一声村尾就能听见。如果遇到有人来接种疫苗或是看病,直接来就行。平日要是没病人,大家想睡多晚都行。
我们这个组一共五个人。除了一个叫徐有竹的针灸科医生性格有些孤僻,其他三人都好相处。童立军和张春明是内科的,李销是内分泌科的。
徐有竹的性子很闷,几乎没见过他说话,和其他三人不是校友。平时也就性格最自来熟的李销会一直和他搭话。李销这人算是个神童,十六岁就上了大学,提前修完了学分,二十岁毕业。现在也才二十二岁,特别活泼。
我们的午饭是在村长家和崔家的人一起吃。徐有竹不和我们一块儿吃,虽然我早就说过用不着坐班,但是每天早上他一起床就会去那间满是霉尘气味的办公室坐班,到中午就随便打包点饭菜,继续回去坐着。
崔阳村还有女人不上桌的旧习,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是村长崔荣德、村长的两个儿子、一个孙子。吃午饭时,李销就一直在问早上那动静是什么。
听见他问,崔家人都互相笑笑,不怎么说话。不过李销一直问,崔荣德也不好一直不回答,就点头说:“是山神翻身。”
这里的人说的都是林区土话,李销反反复复问了老半天,才知道是哪四个字。
接下来他又追问下去,神经兮兮的,我们都觉得不太合适了。因为村人对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十分忌惮避讳,有些是提都不能提的。可能这事还没达到需要避讳的地步,他一直追问,村长也就慢慢解释了。
——崔阳村北有一座山,叫做鬼胎山。这座山不算高,上面长着很茂密的羌树,整片林海区域,只有这座山上长这么多的羌树。这种树在北方常见,南方几乎见不到。当地有种说法,唐高宗时期,闽粤一带时常发生叛乱,在被唐兵平定的过程中死伤无数。其中有一支畲族,族长自封为刀济王,和唐兵战得尤为惨烈,在一座山上战至最后百人。突然山体开裂,将唐兵与畲族残军全部吞入活埋,不见尸首。又过十余年,山上便长出了许多羌树,树型扭曲,树皮暗红,十分不祥。
有富商听闻,以为奇货可居,便雇了许多工人来砍伐这种羌树。然而一个雷雨夜后,山中发出隆隆巨响,第二日所有的工人不知所踪,富商全族也都在不久之后暴毙。之后,也经常发生山民在鬼胎山附近失踪的事情。村民都认为这座山怨气冲天,不敢再靠近。有一种说法,就是鬼胎山将这些人压在了山底,每当这时,山里就会传来巨大的隆隆声,被人称作山神翻身。
听他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地震导致的山体开裂。当然,无论是鬼胎山还是崔阳村都不处于地震带上,但是唐朝时期,地理状况可能和现在有细微的差异,在打仗时发生偶然性的地震,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吃完午饭,我准备去一趟办公室看看徐有竹。村里没什么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很害怕农村的安静,小时候和父亲回川沙老家,总是躲在屋子里不出去。
长大后虽然不会这样,但仍然觉得很不舒服,不由想找些东西转移注意力。
我左右看看。村民都在做着手里的事,当然也有不少人在偷偷看我——外人的到来对于这个地方的人来说是件稀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