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儿,法师,你们说……”
“不说,不说。”柳七微微笑着,声音带着点吴音的软绵,和眼神一样没睡醒似的,“不干咱们的事,就不说。”
“哼,你总这样,多大呢,就心如死灰了。”
天色就在不安中变得黯淡。直到入夜了,那个被派去请县衙的村民还没回来。村里寂静着,狗叫声稀稀拉拉。
“这村子里的狗是不是比其他地方少啊?孩子倒挺多,有福气。”陆猴儿往窗外张望。不过李哥骂他大惊小怪,居民都是新迁来的,自然不会有太多狗。
柳七靠在墙边,难得没闭上眼就睡。这一路,李哥莽莽撞撞,但为人义气豪爽;陆猴儿做事手脚利落,总能把事情打点好。尽管是被押解着,但是这半个月,对他而言却是最安定平静的一段时间。
在经历了无数生离死别与阴谋斗争后,他被流放出长安,之前的日子终于远离了。
这里是李唐皇朝的南边界,是逃犯最常逃出关,前往南诏等地的路途。也有些人索性不出关,就在附近集结成马贼流寇,打劫过往行商。
一年前有一场巨大的宫闱之乱,天家内斗,血流成河,有些贵族也沿着此路出逃,但他们无法出关。南诏是大唐的附属,平民逃犯尚有可能浑水摸鱼,而犯下重罪举族出逃的贵族们则根本无法逃出生天。譬如,在那场动乱中逃离京城的惠王一脉。
而这一次,他要找的人,会在边关么?
“惠王李凌……”
深深的夜里,村内无甚灯火,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柳七正收起思绪,忽然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大喊。是村民的声音,不知遇到了什么。
李哥拍拍他们的肩,说:“我出去看看!”随后便披起外套,跑出门去。
已经有许多村民汇聚在外面了,都惊恐地看着村头那点摇曳的光明。
那是个穿着青绿色新娘裙裳的女人,手中拿着一盏白纸灯笼,披头散发,低垂着头,在远处缓缓前行。
5
那白纸灯笼在她手中倏尔燃起,如同一个熊熊的火球,迅速燃尽,被黑暗吞没。新娘的影子也随之消失在黑夜里,不见踪影。
“都把灯火点起来!”村长喊,“鬼新娘出来了!”
刹那间,村里人声鼎沸,村民们都点起火把和灯笼,涌到了村口。那里就是发现死尸的地方,血水、红纸花都还铺了满地,弥漫着一片难言的血腥气与凄艳感 。鬼新娘刚才就是站在那里,然后消失了。
几个胆大的村民和李东行一起过去察看。空地上,红纸花和血水已经干得贴在泥土上,那里多出了一行字,字写得扭曲歪斜,愈发叫人觉得诡异。
——欲活命,离此村。
“鬼新娘……是鬼新娘!”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尖叫,众人纷纷向后退。
“都给我安静下来!”李东行大吼一声,雁刀锵然出鞘,“李官爷在此,管它是人是鬼,没人伤得了你们!”
那刀光雪亮,霎时镇住了慌乱的村民,人群果然静了下来,只是这静谧中,忽然听见了几声突兀的冷笑与拍手声。
“——好气势啊。”
袍儿郎拍手,神色冷冷的,带着些讥讽。
“只是哪怕是个当差的,也莫不敬鬼神,还是早早离了这凶煞地来得好。”
“你这——”
李东行是硬脾气,正要骂回去,人群里便又传来一句柔软的吴音。
“师兄弟结伴出来,遇到这等不祥之事,做师兄的还是先照看好师弟吧。”
不知什么时候,柳七和陆猴儿也出来了。
被他点破,他们才发觉人群中没有那个师弟阿鹄。这师兄弟俩素来形影不离,此刻,却不知师弟去了哪里。
“师弟?”袍儿郎也发现不对,连忙向人群里寻去,“阿鹄?你人呢?”
“是不是还在屋里睡着呀?”有个村妇问他。
“不可能!”袍儿郎摇头,“他肯定跟我一起出来的!”
师弟莫名失踪,他脸上的慌乱不是假的。陆猴儿反应最快,将柳七往李哥那一推,道: “我去找那黑衣服!”
“这村——”柳七追出去几步,想说什么,却欲言而止,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你去罢,一切当心。”
袍儿郎和陆猴儿去村里各处找人了。这一夜惊吓,村民都逃似的回了家,关紧了房门。天刚亮,村里没人出来,倒是有几个胆大又不怕事的孩子从家里偷溜出来,蹲在墙角拿树枝练字。柳七一夜没睡,面色苍白,和李东行蹲在墙角,看孩子们练字,随口夸夸字里行间那骨架。
李东行担心他,想让他去睡一会,但柳七说总觉得有事要发生,睡不着。
李东行看着他秀气白净的眉目——柳七盛极一时的样子,自己也都听说过。这人曾是天子最信任的国师,后来似乎是与惠王谋反案牵连,最终从最高处轰然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