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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哪吒”到“雄狮”:苦难叙事、个人主义奇观与身份认同(5)

时间:2022-04-14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ZAROW 点击:

  在跳跃的霎那幻化出的木棉花和狮子与哪吒和敖丙联手对抗天雷劫时那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场景一样,都是由主角的身体和动作创造出的视觉奇观;隐秘佛像前的自言自语和如梦如幻的山河社稷图也都是独属主角的奇幻空间。二者和20年前由《英雄》引发的大片浪潮相似,都是通过影视造型元素和奇观画面修筑故事。但与那些由场景、调度和动作构成的视觉奇观不同的是,现今中国动画电影的奇观完全是以主角个人发出,通达的是屏幕前的受众,而不是故事中的旁观者,因为他们只需要在结尾时以集体方式认可主角就行。经由这种个体共情,故事终于在彩蛋中踉踉跄跄抵达了导演在创作初始就设想好的结局:所有的经历都化成阿娟的记忆。

  但是,无论再怎么自由,“I AM WHAT I AM”依旧要落回到具体的语境当中。就如同《魔童降世》里的哪吒,在无法离开陈塘关的内置前提下,他终究要面对关内的百姓。“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与李靖夫妻的善意谎言构筑起来的家庭自我相比,哪吒在村民眼中的社会自我更为重要——是的,若说哪吒代表的是独生子女一代,那陈塘关的关民对应的就是现实中的农村村民。在这个以陈塘关为名的、相对独立的狭小空间里,哪吒一家与其他人构成的小型社会本就是一种共同体的存在。作为故事的中心点,对哪吒而言,重要的是自己在尝试融入共同体时是否得到个中群体的认同,而这种社会自我的确认就体现在灵珠/魔丸这一具体化的身份上。《魔童降世》较为明晰的一点便在于哪吒身上的身份认同机制是简洁明了的。

  而《雄狮少年》的情况稍显复杂,因为在实际上它是用一种情绪串联起两种语境。如前所述,阿娟对自我的认识更多出自内在心态,而这种放大的心理状态又被主创置入到狭隘的人际关系中:在乡土时,除了欺负阿娟的狮队和咸鱼强一开始的“看不起”,阿娟的社会身份体现只是路人口中的“好可怜”,甚至最为亲近的爷爷也只是起了补狮头的作用;咸鱼强夫妻其实类似于太乙真人的定位而起到“第二父母”的功能,阿猫阿狗的详细背景更无从谈起。而在都市中,不断的辗转流动中所涉及的不过是打工人之间的取笑、职业侮辱,唯一搭上话的工友也只起到引介和陪聊作用。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镇和人员构成复杂的都市,除了主角和配角间的互动,其余的人基本是剧情需要的背景板。于主创精心构筑的两大时空中,站在丰富的自然风光对立面的是贫瘠的社交活动。

  但正如齐格蒙特·鲍曼指出:“对身份的追寻,是一场抑制和减缓流动、将流体加以固化、赋予无形的东西以有形的持续性的斗争”。作为不断变更职业、不断流转的个体中心,自我感越发膨胀的阿娟就越需要他人的认同。第六届醒狮大赛和生辰宴一样,是剧中唯一得以向其他人证明自己的正式场合。被都市这一庞大系统所孤立、放逐的阿娟只能孤注一掷般紧紧抓住这仅有的机会,求得这系统中哪怕短暂一瞬的身份停泊。于是,乡土和都市便依着阿娟强烈的情绪联结在一起。用了一半篇幅描绘的乡土情节在陈家村队狮头伸出大拇指时就已经结束了,但潜藏的情绪却早已被都市情节接续和覆盖进而得到更加具象化的表达。面对同名少女的疑问脱口而出的“体验生活嘛”、对无极队训练场馆的羡慕神情,彻底暴露了阿娟对自己“打工人”身份的耻辱感。对于阿娟这样生活在物质化社会中却没有实现财富自由或者持有资产(动产、不动产)的人群,象征着阶层分化和社会身份的小汽车和专属场地是遥不可及的。这种被排斥在外的不合群感使阿娟无力可施进而将不甘和痛苦转移到舞狮上。故而,铺陈过半的唯美乡土实际上是现实都市的回溯和探源。

  这种畸形的身份认知也发生在咸鱼强身上。“让你被叫了十几年的咸鱼强”、“叫强哥”这些对“咸鱼”二字的避讳和拒绝,恰恰表明了自己从事的职业已经异化为一种社会身份标识,令夫妻二人感到羞耻和卑微。当阿娟向咸鱼强喊出“证明自己生来不是被人笑、被人欺负、被人像烂泥一样踩在脚底下”时,笔者明确感受到后者一闪而过的翻身欲望。无论是阿娟还是咸鱼强,在相似情绪的背后都默认了一样的分化-认同逻辑体系,就如同下下铺的存在——有“下下”就有“下”,有“下”就有“上”。这种狭窄秩序而内化出的焦虑和折磨不仅通过“病猫”、“咸鱼”此类词汇直接表达,更是渗透到整个剧作结构之中。结合前文的分析,电影中一再反复的标语口号就有了具体语境和指向。什么“咸鱼翻身”、“不认”,什么“无名的人”、“普通剧本”,其折射出的依旧是最世俗、最功利的价值观念——出人头地、功成名就、做人上人,亦如片末的念白所道:“我阿娟,一定会出人头地,帮家里人争光”。这或许才是本片追求的现实。

  结语

  总而言之,全片诸多失真的细节已经无法附和主创对作品的自我定位,而被随意分解、拼凑的现实加之挪移的文化只是为了配合主创的套路和情绪。无论是文本外的争议还是文本内的肌理,《雄狮少年》的主创在试图表述现实情绪的同时,却忽略了现实的内在逻辑,真可谓是成也现实,败也现实。舞狮也只是一种被表述的工具而不是弘扬传统文化,它沟通的是主角们甚至只是阿娟的个体经历和自我感受。在驳杂故事中显露出的个人主义更进一步反映了当前浪潮迭起的个体认同危机。当情绪与危机相互交接,新个人主义宣言便成为了整个故事的最终归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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