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就要离开这美丽的地方,
前往荒僻的遥远他乡……
胖子走进我在的这间屋子。
“给您送茶来了。”他带着愉快的微笑对我说。
穿灰外套的小伙子,即那个办事室值班员,把茶炊、茶壶、垫着破茶碟的茶杯、一小罐鲜奶油和一串硬如石头的波尔霍夫面包圈摆在一张旧的牌桌上。胖子便走出去了。
“这是什么人,”我问值班的小伙子,“是管家吗?”
“不是,他原先是主任出纳,现在升为办事处主任。”
“难道你们没有管家吗?”
“没有。有总管,米海拉·维库洛夫,可没有管家。”
“那么有主管人吗?”
“当然有的:一个德国人,卡洛·卡雷奇·林达曼多尔;不过他不做主。”
“那你们这里谁做主呢?”
“女主人自己。”
“原来是这样!……那么你们办事处里的人多吗?”
小伙子想了一下。
“有六个人。”
“有些什么人呀?”
“有这样一些人:首先是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主任出纳;还有彼得是办事员,彼得的兄弟伊万也是办事员,另外一个伊万也是办事员;科斯肯金·纳尔基佐夫也是办事员,还有我——还没有全都算上。”
“你们女主人家里仆人大概很多吧?”
“不,不算很多……”
“到底有多少呢?”
“总共大约一百五十来个吧。”
我们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你的字写得很好,是吗?”我又开口问。
小伙子咧开嘴笑了笑,点点头,到办事室里拿来一张写满了字的纸。
“这就是我写的。”他低声说,不停地微笑着。
我看到一张淡灰色的四开纸上用漂亮而粗大的笔迹写着如下的一些字:
命令
阿纳尼耶夫地主庄园总办事处
命令总管米海拉·维库洛夫(第209号)
接到此令后务必从速查明,何人于昨夜醉酒并唱下流小曲,闯入英国式花园惊忧法籍家庭教师恩热尼夫人?守夜人职责何在?守夜者系何人,竟让出现如此不规之事?命你对上述情况详加侦查,并尽快呈报本处。
办事处主任尼古拉·赫沃斯托夫
命令上盖着一个大印章,印上写的是:“阿纳尼耶夫村地主庄园总办事处印”。下方还有一个批示:“切实执行。叶列娜·洛斯尼亚科娃。”
“这是女主人亲笔批的吗?”我问。
“当然是的,她总是亲笔批的。否则命令不能生效。”
“怎么,这命令是由你们交给总管吗?”
“不,他自己会来念的,就是说,由旁人念给他听,因为他不识字。(值班的小伙子又沉默了一会儿。)您认为怎么样,”他微笑着又说,“写得不错吗?”
“挺好。”
“不过不是我起的稿。科斯肯金对这个很拿手。”
“怎么?……你们写命令都要先起稿?”
“怎么能不起稿呢?直接写是写不整洁的。”
“你拿多少钱薪水?”我问。
“三十五卢布,外加五卢布鞋补。”
“你满意吗?”
“当然满意,我们这个办事处不是任何人都进得了的。说实话,我是有路子的,我的叔叔是当领班的。”
“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不过说句实话,”他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们这种人,比如说,要是在商人那里做事,那会过得更好。我们这种人在商人那里会过得更自在。昨天晚上有个从韦尼奥夫来的商人到了我们这儿,他们一名伙计就跟我这么说的……好着呢,没得说,好得很。”
“商人给的薪水多些,是吗?”
“那才不呢!要是你向他讨薪水,他就会拽住你的脖子赶你走。不,在商人那里你得诚实可靠,敢担责任。他供你吃,供你喝,供你穿,供你一切。要是你称他的意,他会给得更多……拿薪水干什么呀!完全用不着……再说啦,商人生活简单,是俄罗斯式的,跟我们的一样:你跟他外出,他喝茶,你也喝茶;他吃什么,你也吃什么。商人……怎么能比呢:商人可不像地主老爷。商人不胡来;比如他生气了,揍你几下就完事了。他不刁难人,不侮辱人……跟着地主老爷可就遭罪了!什么都不称他的心:这样不好,那样不对。你给他一杯水或者一些吃的,他会说:‘哟,水有臭味,哟,吃的东西有臭味!’你拿出去,在门外站一会儿,再送进去,他会说:‘哦,现在好了,哦,现在没有臭味了。’要是侍候女主人呀,对您说吧,女主人就更难对付了!……小姐就更不用提了!……”
“费久什卡!”办事室里传来那胖子的喊声。
值班的小伙子敏捷地走了出去。我喝了一杯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大约睡了两小时。
醒来后,我本想坐起来,然而身子懒得动;我闭上眼睛,可是没有再睡。隔壁的办事室里有人在低声谈话。我不由得倾听起来。
“是呀,是呀,尼古拉·叶列梅伊奇,”有一个声音说,“是这样。这不能不考虑;的确不能不……咳!”(说话的人咳了一声。)
“相信我吧,加夫里拉·安托内奇,”是胖子的声音在说,“我还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吗,您想想看。”
“您不知道还有谁知道呀,尼古拉·叶列梅伊奇:您在这儿可以说是头号人物了。可这怎么办才好呢?”我不熟悉的声音继续说,“咱们怎么个决定呢,尼古拉·叶列梅伊奇?想听听您的。”
“拿什么决定呀,加夫里拉·安托内奇?可以说,这件事全在于您呀。看来,您不乐意。”
“得了吧,尼古拉·叶列梅伊奇,您说的什么呀?我们就是做生意、做买卖的呀;我们就是来买货的嘛。可以说,尼古拉·叶列梅伊奇,我们就是靠这个的嘛。”
“八卢布。”胖子一字一字地说。
传来了叹息声。
“尼古拉·叶列梅伊奇,您要价太高了。”
“加夫里拉·安托内奇,不能再让了,苍天在上,不能再让了。”
一阵沉默。
我悄悄地抬起身子,通过壁缝看了看。胖子背朝我坐着。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商人。此人有点干瘦,脸色苍白,仿佛抹了一层素油。他不断地摸着胡子,眼睛非常灵活地眨巴着,嘴唇不时地发颤。
“可以说,今年的幼苗长势棒极了,”他又说起来,“我一路都在观赏。打沃龙涅日那边起全长得棒极了,可说是头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