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幼苗长得不赖,”办事处主任回答说,“可是您要知道,加夫里拉·安托内奇,秋天长势好,春天收成未必高。”
“这倒是,尼古拉·叶列梅伊奇:一切都得听上帝的;您说得完全对……你们那位客人或许醒了吧。”
胖子转过身来……听了一下……
“没醒,还在睡。不过,也可能……”
他走到门口来。
“没醒,还在睡。”他重说了一遍,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喂,怎么样呀,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商人又开始说,“这个事总得有个了结吧……那就这样吧,”他继续说,不停地眨着眼睛,“这两张灰的和一张白的奉献大人,那边呢(他用头指一下主人的宅院)六个半卢布。击手为定,怎么样?”
“四张灰的。”胖子回答说。
“唉,三张吧!”
“四张灰的,不要白的。”
“三张,尼古拉·叶列梅伊奇。”
“三张半,一个子儿也不能少了。”
“三张,尼古拉·叶列梅伊奇。”
“别再说了,加夫里拉·安托内奇。”
“您可真不好说话,”商人喃喃地说,“这样我还不如跟女主人去谈呢。”
“那就请便吧,”胖子回答,“早该如此。的确,您干吗找麻烦呢?……那样好得多!”
“唉,得啦,得啦,尼古拉·叶列梅伊奇。怎么一下就火呢!我只是说说嘛。”
“不,实际上……”
“得了吧,我说……说着玩的嘛。好吧,就给三张半,拿你真没办法。”
“本该要四张的,我犯了傻,性太急了。”胖子埋怨地说。
“那么那边,女主人那边,给六个半卢布,尼古拉·叶列梅伊奇,粮食给六个半卢布行吧?”
“已说定了,六个半。”
“好吧,击手为定,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商人张开手指拍一下这位主任的手掌)。上帝保佑您!(商人站起身来。)尼古拉·叶列梅伊奇老爷,我这就去见女主人,我就说,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已同我谈定六个半卢布这个价了。”
“您就这样说吧,加夫里拉·安托内奇。”
“那就请您收下。”
商人把一小沓票据交给了这位主任,鞠了个躬,摇了摇头,用两个手指夹起帽子,耸了耸肩膀,波浪式地扭动一下腰,颇有礼貌地踩着咯吱作响的靴子走出去了。尼古拉·叶列梅伊奇走到墙边,我看到,他是在点商人交给他的票据。门口探进一个长着棕黄头发和浓密的络腮胡子的脑袋。
“怎么样啊?”那个人问,“全谈妥了吗?”
“全谈妥了。”
“多少?”
胖子生气地摆了摆手,指了指我这房间。
“啊,那好!”那个人说,随即就不见了。
胖子走到桌旁坐下来,摊开账本,取过算盘,拨动起算珠,他不是用右手的食指而是用中指去拨的,这样更显得体。
值班的小伙子进来了。
“你有什么事?”
“西多尔从戈洛普尔卡来了。”
“啊!叫他进来。等一等,等一等……先去看一下,那位先生怎么样了,还在睡或是醒了。”
值班的小伙子走进我这房间。我把头靠在当枕头的猎袋上,闭着眼睛。
“睡着呢。”值班的小伙子回到办事室,低声地说。
胖子从牙缝里嘀咕了几句。
“好,叫西多尔进来吧。”他终于说。
我又欠起身子。进来的是个大块头的庄稼汉,三十岁上下,身体壮健,红红的脸颊,淡褐色的头发,短短的鬈胡子。他向圣像祷告了一下,向办事处主任鞠了个躬,两手拿着帽子,挺直身子。
“你好,西多尔。”胖子说,一边拨着算盘。
“您好,尼古拉·叶列梅伊奇。”
“路上情况怎么样啊?”
“还好,尼古拉·叶列梅伊奇。有一点泥泞。”(庄稼汉说得很慢、很轻。)
“你老婆身体好吗?”
“她会怎么样啊!”
庄稼汉叹了口气,一条腿向前挪一下。尼古拉·叶列梅伊奇把笔搁在耳朵上,擤了擤鼻涕。
“这回你来干什么呀?”他继续问,一边把方格手巾塞进口袋里。
“听说,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向我们要木匠。”
“怎么,你们没有木匠还是怎么的?”
“我们哪会没有呢,尼古拉·叶列梅伊奇,我们那儿是林场嘛,谁都知道。眼下是大忙时节,尼古拉·叶列梅伊奇。”
“大忙时节!你们都喜欢替别人干活,不爱给自己的女主人干……全是一样嘛!”
“活嘛的确都是一样,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可是……”
“怎么说?”
“工钱太……那个……”
“那有什么,瞧,你们都惯坏了。你算啦!”
“话得这么说,尼古拉·叶列梅伊奇,总共一个礼拜的活,要拖上一个月。一会儿木料不够,一会儿又派我们上花园里去扫路。”
“那有什么呢!女主人亲自吩咐的,你我有什么好说的呀。”
西多尔不吭声了,两腿倒来倒去。
尼古拉·叶列梅伊奇一边歪着头,一边专心地拨起算珠来。
“我们那边的……庄稼人……尼古拉·叶列梅伊奇,”西多尔终于又开口了,每个字都说得结结巴巴,“要我给大人您表表心意……这儿……一点小意思……”(他把他那只大手伸到上衣怀里,掏出一个红花纹手巾包。)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疯了,还怎么的?”胖子急忙打断他的话,“去吧,上我家去,”他继续说,几乎把这个吃惊的庄稼人往外推去,“去问问我老婆……她会请你喝茶的,我马上就来,去吧。别怕,去就是了。”
西多尔走出去了。
“这个……笨熊!”办事处主任朝他背后嘟哝了一句,摇摇头,又打起算盘来。
突然从外边,从台阶上响起一片喊声:“库普里亚!库普里亚!库普里亚不好惹啦!”过不了一多会儿,一个身材矮小的人走进了办事处,他那样子像有肺病,鼻子特别长,眼睛大而呆滞,神情甚为傲慢。他穿着一件破旧的上衣,领子是棉绒的,纽扣很小。他肩上扛着一捆柴火。有五六个仆人围着他,他们一个劲地喊着:“库普里亚!库普里亚不好惹啦!库普里亚当火头军啦,当火头军啦!”可是这个穿棉绒领上衣的人根本不去理会同伴们的起哄,而且面不改色。他步子均匀地走到炉子旁边,卸下肩上的柴火,抬起身子,从后边口袋里掏出鼻烟盒,瞪起眼睛,把掺着灰的草木樨末塞进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