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寒的葬礼定在今天。他的遗体没有火化。他要葬在他的老家,葬在生他养他的地方。葬在那些祖祖辈辈长眠这里的先辈们的脚下。他的坟坑紧挨着爷爷的坟坑,棺木原是给他年迈的父亲准备的,没想到却是晚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按这里的习俗,没有成年的人死了,是不能举行殡仪的。而没有娶妻的人,就不算成年人。因此,梦寒下葬这天,显得冷冷清清,只有少数几个本家人抬着灵柩来到村外他柏家的坟地,后面跟着他伤心欲绝地父母。天,依然下着些非雨非雪的混合物,落在身上冰凉的冷。他的父亲站在那里,显得苍老而憔悴,他的母亲也在一边哭天抹泪。
当我穿着洁白的婚纱出现在这里时,惊呆了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们。我根本不想管别人什么样的目光,我只想和梦寒天长地久地在一起!他的生命消失了,可他有不灭的灵魂,它时时刻刻围绕在我身边,我感觉得到。
梦寒的灵柩显眼的停在一边,是那么的孤孤单单!为什么要把梦寒一个人孤伶伶地丢在这里?他现在不会说也不会动了,为什么要对他这样?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我跑过去伏在他的棺木上隔着棺木拥抱着他,亲吻着他,,痴痴地跟躺在棺木里的梦寒说着话,喊着他的名字……“梦寒,你就这么走了吗?你回头看看我呀,我就要在这里跟你举行婚礼,你知道吗?……梦寒,你的一生就这样清苦、简单,就这样辉煌、短暂。上天待你真不公平!让你受尽了苦,让你遭够了坎坷艰难,让你爱得苦涩和充满痛楚。当你顽强地战胜了一切,当你终于要握住自己梦寐以求的幸福时,死神却残忍地一把拽走了你!那样的突然,那样的毫不留情……为什么呀,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对你这样?你一生总在为别人着想,自己没过上一天舒心日子。老天啊,你为什么要把他带走,把我留下,让我留下怎么办呀!……”我哭得声嘶力竭。
要下葬了,梦寒母亲哭着抱住我,其他人抬走了棺木。“楚仪,楚仪……”许多个声音在喊我的名字,我转回身,看见身后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副总来了,刘琳来了,肖丽来了,君如也来了,还有柏园原来的员工,包括只干过一个多月的那十几个下岗工人也全来了。他们的头发,衣服都已被雪水浸湿,脸上淌着泪…….
灵柩缓缓地下到墓穴里,一锹锹的黄土洒在棺木上,棺木就要被土掩盖了,梦寒就要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不,不能!”我不顾一切地冲到墓穴边,挡住那些挥锹铲土的人们,我用仇视的目光瞪着他们:“你们为什么要埋掉他!他的生命已经被剥夺了,就连他的身体也不能留在这个世界上吗?我不能让你们埋,埋上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梦寒,你不能离开我……”我的神经已经不再听从大脑的支配了,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哭喊着用手扒棺木上的土。
梦寒的母亲哭着拉我:“好孩子,你别这样,不然他的灵魂会不安的。他人已经死了,你就让他入土为安吧!”
君如也过来帮着搀起我,他也在默默地淌着泪。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楚仪,振作点,不然叫梦寒怎能放心?”他拍拍我的肩,算是安慰,而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呆滞地看着人们将坟坑一点点的填平。“梦寒,你终于长眠在这青山绿水间了,长眠在你儿时牧牛砍柴的地方了。你安息吧!这三十年你走得太苦也太累,歇一歇吧!如果你泉下有知,你就看看你的新娘吧!看她是不是如你梦中那么美丽?你说我穿这套婚纱最美,我穿来了。在这里跟你缔结良缘,举行一场打破生死界限的婚礼!”我将手上的戒指褪下来扔进坟坑里。“梦寒,我把心给你留在这里,让它永远陪你,伴你……”我着魔般地边哭边说。嗓子哑了,泪哭干了,坟墓也造完了。一个黄褐色的土堆立在那里,这就是梦寒永恒的归宿,我悲哀地想着。
葬礼就算结束了,人们默默地陆续离开了。风雪中,只剩下我和梦寒的父母还伫立在那里。我最后看了一眼他二老苍老呆滞的容颜,转身而去。
梦寒母亲一把拉住我,“楚仪,这个你收着。梦寒最大的心愿就是不想你下半生颠沛流离,我们不能逆了他的心啊!”她郑重而又不容拒绝地把那枚亮晶晶的犹有余温的钥匙硬塞到我手里,擦了擦脸上浑浊的老泪。
不,我再也不敢让自己面对曾属于梦寒的一切了!我受不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梦寒……”我挣脱她的手,喊着梦寒的名字,拼命在萧瑟的原野上跑着,跑着……
很快就到清明了,梦寒的坟上已经长出新草,我的心却象一片荒原。“梦寒,我来看你来了……”我给他捧上一束含苞待放的红玫瑰,洒下一掬清泪……
我提着行李,来到梦寒那座楼房前,我无限留恋地看了它最后一眼。这个曾经笛声缠绵的地方,这个永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而今伊人已经不在了,我也将永远离开这里。这个给我回忆也让我心碎的地方。我伫立在街头,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我曾经是幸运的,我爱过人,也被人爱过。虽然现在孓然一身,但我会勇敢地活下去。为了梦寒,也为了自己。这两年,我已经跟梦寒学会了不流泪。梦寒,你放心吧!没有你的搀扶,我也能独立走路了……
许多个美丽的黄昏,我都会倚在窗前,象等待一个久别的人。在我心里,我执着的感觉梦寒的生命并没有消失。当回忆和幻想发生混乱时,当我的视力产生错觉时,他就会出现。我玩赏着那两串琥珀色的玛瑙佛珠,哼起了那首仿佛许多世纪前就专为我和梦寒谱写的歌:“如果沧海哭了,还剩一滴泪,那也是为你空等的一千个轮回……
尾声
每年的清明和中秋,我都会到梦寒的老家看看他的父母,给他的坟上捧一束玫瑰,添几锹新土。每年的这个时候,梦寒的父母总会说:“孩子,再找个人嫁了吧。”每每此时,我总是无语。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刻意的守着什么,只是总感觉梦寒好像还在远方打工,做他喜欢做和应该做的事,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有时,自己也尝试着溶入社会,容纳别人。这些年,我去过很多不同的地方,接触过各种不同个性的人,奇怪的是,我对谁都没有对梦寒的那种感觉。凑凑合合的婚姻我已经经历过一次,实在不想再傻一回了。我到现在才明白,自己原本是个非常苛刻的人。马上又中秋了,这一年,我又该对关心我的人说些什么?
梦寒坟上的青草一如他鲜活的生命般蓬勃茂盛,我那郁郁葱葱的思想也沉淀了不少。看着梦寒父母翕张欲语的嘴角,我抢先说:“这样吧,给我十年的时间,我一定把自己嫁了。”
“十年?”梦寒的父母相对苦笑。
“如果十年我还不能把自己嫁出去,我就搬来和你们一起住。”
“这怎么能行,我们一年比一年老了,总有一天要入土的,你…….”
“谁的将来不归于尘土呢!好在我们还有十年的光阴,是不是?”我安慰他们。
十年,好像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十年,可能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情,十年……我想不出更多的理由,却又想起那首永不能忘的歌:“如果沧海枯了,还有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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