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我连看了三遍,应该有资格写一篇观后感了。第一遍看完,我和影厅里的其它观众一起,哭得稀里哗啦。从黑暗的影厅出来,站在阳光刺目,人群熙熙的街头一下子难以切换。第二遍看完,我没再哭泣,边看边给没农村经历的朋友讲解导演的深意。自己也看得更仔细了一些,注意到了许多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朋友很感伤,说看完电影觉得好人没有好下场。我安慰他说,马有铁是不幸的,不幸在于没遇到曹贵英之前。马有铁也是幸运的,幸运的是上天赐给了他一个曹贵英。他和曹贵英过了一轮冬春夏秋,虽然短暂,却是他生命中高光的时刻。曹贵英死去后,马有铁即便活着,也将暗淡窝囊不顺心。昨晚又陪着老婆在家里看了一遍,我终于理解了马有铁的爱情。
马有铁应该有四十多岁了,胡子拉碴,头发凌乱,个子低矮,言语木讷,是个老光棍。从小父母双亡,大哥二哥也早早离世,他和三哥三嫂生活在一起。一直以来,就像三哥家里的一个沉默寡言的长工,和一头老驴搭档干活。电影一开场,即便那天要相亲,马有铁还在驴圈里面干活,一锨一锨地把驴粪土向外铲出来,驴圈土墙上的出土口只有一个纸箱子那么大,声音和画面沉闷而令人窒息。马有铁的婚事非常潦草,见面、照相、领证,几个镜头变换之后就和曹贵英两个人住在了一个土炕上。外间槽上栓着那头老驴,那是他们这个新家庭的唯一值钱的财产。 来到马有铁身边的这个女人,腿瘸腰弯手抖,常尿裤子尿炕,他却一点儿都没嫌弃。结婚第二天就吆着驴车拉着女人去给爸爸妈妈上坟,告诉先人他娶了媳妇的消息。贵英带给马有铁的温暖,也超出了马有铁的想象。当全村人都来到马有铁的破屋子,劝马有铁去给人献血时,曹贵英坚定地说:“我们不抽,要抽你们去抽!”;当马有铁去给三哥拉家具,深夜回村时,曹贵英在寒风中苦苦等候,递给他一瓶热水;当最怕打针吃药的马有铁被从手臂上抽走殷红的血液时,曹贵英对满桌子的饭菜看都不看,心疼地来到采血车上,拉住马有铁的胳膊。马有铁本来就是一个最善的人,他会放走水桶里的蝌蚪,会撵跑将被铲掉的燕子窝的小鸟,会心疼被三哥打骂的驴子,会把面条喂给馋嘴的母鸡。他当然会心疼自己的枕边人。他不怕村头桥边的老婆老汉的取笑,就是要把老婆顶在头上,拴在裤腰带上。不管自然条件多么艰苦,不管别人把他们当不当人,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好,破旧的屋子里荡漾出了浪漫的光点,暴雨之中的泥坯场依然传出无所畏惧的笑声,草编的驴、麦粒压出的花、满囤的麦子、新盖的土坯屋、泥垒的猪圈都是他们幸福生活的标志,也是他们的爱情信物。马有铁的生活很难,但很幸福,虽然很苦,但很快活。 麻绳专挑细处断。马有铁的幸福日子到了秋天就戛然而止了。贵英掉进了水渠,等到马有铁回到村里时,为时已晚,无可救治。马有铁一边嚎啕悲哭,一边踉踉跄跄将老婆的尸体捞出水渠。那一刻,他已决定不再苟活。他在心里对贵英说:你腿不好,走得慢,你先走,我后面撵你来。马有铁放生了老驴,还清了所有的欠款欠物,一个人躺在了曹贵英的遗像下面。 电影末尾,马有铁和曹贵英辛辛苦苦盖起来的新屋子被铲土机铲倒。尘烟中屋子没了,马有铁也没了。有些人他就这么默默无闻,似乎他没来过这个世上,就像那只老驴。但只有马有铁自己记得,那年的冬天,曹贵英来了,他才有了这多彩多姿有滋有味的冬春夏秋。马有铁怎么舍得她离去,马有铁怎么能面对没有曹贵英的日子。这是马有铁的爱情,也是人世间最难得的真挚深沉的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