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希望从一个问题切入本文的观点:《隐入尘烟》是否在歌颂苦难? 电影没有回避任何关于苦难的话题,相反我们能够从中很直接地见到"苦难”的存在——《隐入尘烟》中的苦难是可感的,甚至是具体的,但绝不是生动的,绝不是美丽的;在我看来,"歌颂"二字源于主人公身上的最质朴的人性,最纯粹的爱,以及建立在二者之上的关于生活的浪漫。但是我们不能把如此的"苦难”与理想化的"浪漫”揉在了一起,然后说:如此呈现出来的"苦难"是被美化了的,是在歌颂的。"苦难”是整部电影的底层肌理——无论是从宏大叙事下观察,还是根据所处的小环境去感知,这样的“苦难”都是难以掩盖的。
整部电影的线索之一是由“政府的新农村建设相关政策”串联起来的。有铁在结婚后,以他人的闲置旧房作自己的新房,可最后因为政府的拆迁政策,失去了自己的家——如此情况反复两次。当两人建起自己的新屋时,有铁的哥哥又替他申请了贫困户,让他搬到了城市中的大房子。但是有铁和贵英是庄稼人,他们的根已经和黄土地绑定在一起,这些原先意图改善农民生活的政策,反而剥夺了他们生存的权力。当“人”被抽象成一个数字,一段描述,人作为人的特性就已经被抹去,变成了一个带有标签的符号。于是无论原先意图如何,当国家机器的命令落在个人的头上时,显得如此冰冷,甚至无情。 而在主人公所处的小社会中,他们担任的角色又是如此卑微,甚至“低贱”,是“脏东西”,是连生命不值得心痛的、他人口中的笑谈。当一个人,有着去爱得更加纯粹,感知更多苦难的经历时,是值得被尊重,敬仰的。但如此社会景象,令人可悲至极。 于是,在无限苦难肌理的映衬下,那些暖沙与蓝调中的诗意虽理想,却理想到令人心悸——我似乎在某些时刻更愿意相信其中的美好是一种虚渺的梦境,只有在最后贵英的死亡骤然发生时,最后的"诗意"遮羞布被扯下,将"苦难"完全地暴露在观者面前,当幻梦破灭,置于"苦难”之上的诗意"是如此局促,虚无,并且走向了必然的消逝。 而在电影中,关于理想栖居之崩塌并非突然,无数的暗示已然在观者心中埋下了冲突的种子:苦难从社会,到家庭,最后落在个人的头上,如此的沉重是难以承受的,被加害者也是一触即溃的。于是在逻辑上,我期待着一场剧变,去消解整场闹剧的所有矛盾冲突,而似乎只有“死亡”能够做到这一点——所以一场死亡是必然的。死亡作为苦难的最高表现形式,暗示了矛盾的最高点,也解决了一时的戏剧冲突;但是暗藏在单个矛盾背后的,是否是更加荒诞的世界? 导演最后选择了死亡,但在他的镜头下,死亡并不是史诗顾悲壮的,而是谨慎克制的,正如主人公的存在社会中是被视作无物,轻如鸿毛的。但当“死亡”这个议题被一笔带过,这种行为也似乎与社会对主人公的定位似乎并不冲突时,我们就应当开始思考,这样的社会环境是否正在变得畸形,变得压抑。 关于最后有铁的结局,我在观影后了解到,导演原本设置的结局是:有铁最后喝了农药自尽。这样的观影感觉就像是看贾宏声的《昨天》,电影的结局并不作为感知上的终止,电影与现实中真实的人物融为一体,产生联结。我似乎看到了导演和有铁在铁山前的形象融为了一体,为铁山所伤。 但我突然意识到,有铁不能死,正如导演对最后一句话的解读"他不能死。有些时候不是你想死就能死了的”,我们需要一个身在其中的悲物代我们见证一个遥遥无期的日子到来,正如我们需要有铁活着看到虚无变为实体,需要《隐入尘烟》的存在见证中国电影曙光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