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的是春天,我爱的是秋天。 春天是你的生命,秋天是我的生命。 你那绯红的面孔,像春天盛开的玫瑰, 我这疲倦的眼睛,像秋日暗淡的光辉。 我应该向前一步,再迈一步向前, 那时我就跨上了,冬季冰冷的门槛。 假如我后退一步,你再迈一步向前, 我们就一起跨进,美丽而炎热的夏天。 同时考虑历史背景和审查制度才能在院线*看懂*这部电影。裴多菲的诗一首,影片中读了前半首,也拍了前半首。朗读前半首的镜头是过分文学化的又过分显明的隐喻——母亲被指派为春,而女儿被指派为秋,影片在表面上自此开始了对于春—秋身份倒逆的讲述。 而未读出的半首里,周夏被指派为夏,也许父亲被指派为冬。我以为周夏的戏份——通俗地说——是在为过审而大摆其烂。从红发到黑发标志着性情由“非主流”到“正统”;被请客时说出根本不符身份的台词;回来探访恩人突然开始与上下文完全割裂的歌舞桥段……不敢相信哪个神智正常的导演会在2022年这样处理。“美丽而炎热的夏天”的幻景或许沦为了审核制度的牺牲品,彻底被涂抹成了阳光沙滩的加州风情画。 冬天则被掩盖了,它隐而不显,只在春和秋的对话中以碎片形式一点点浮现。冯济真在床上的忏悔中吐露:她当时退了一步,在还是春天时退了一步——于是永远落入了冬天。我们完全可以以同时代的哪个故事来补全冬天的故事,在漫长的严寒里,个个悲剧都面貌相似。 春和秋的故事,即《妈妈!》的标题所涵盖的故事,是诗化的。但春和秋毕竟只是两个季节,只面对两种际遇,所以只有“半首诗”。 半首诗聚焦的知识分子母女作为女性和市民具有尽可能好、尽可能体面的处境,以至于其对话在粗粝的世俗间显得不真实。她们试图清醒而自觉地对抗病症,以种种优雅的布景负隅顽抗,试图在注定失败的反抗过程中维持良好自足的生活。观众在这个层面上可以领略到古典式的悲剧意味:冯济真在清醒时为自己做的形同后事的准备在病中纷纷宣告无效,四处贴起的纸条挡不住她将房屋幻想成各种他处、整得纷乱不堪;当初平静地说出可能将妈妈视作姐姐,可是最终竟将妈妈视作了别人的妈妈,更添一番可悲。 剩下半首诗——关于夏天和缺席的冬天的诗——毋宁说是反诗学的。 关于母女高知身份最清晰的符号表述来自于影片开头读诗的桥段。痴迷旧版简装书,讲究译本,对于文字和阅读的老派热爱被清楚呈现。然而,作为知识分子象征的文字在之后的剧情里逐渐崩坏。冯济真撕毁父亲日记——作为治疗病症的道具“出版”日记——冯济真失去读写能力,三个阶段里,文字/诗越发缺席,越发缺乏维持体面生活的力量。三个阶段也许对应冯济真意识深处回避过往之罪——母亲不论因何原因成为女儿遮掩过往的共谋——无力遮掩过往,将要开始最后的遗忘和忏悔。这三个阶段绝无知识分子的体面可言,与尽可能维持诗意的负隅顽抗也毫不沾边,它只是冷冰冰的历史斥责。 影片在结尾处回到了海的意象,纵观全片,海并非是一个和阳光/沙滩……并置的,因而可以定义的词语。海也是冬季的,浪潮阴沉,水色晦暗。它像前面出现的众多水面一般制造着幻觉,但它的幻觉更大、更终极,需要整个人投身才能领略。冯济真在梦魇中打捞着父亲的遗稿,这是诗。当她在失忆中说出了过往的罪孽,当母女历经几十年的忏悔和清洗,换上正装,一身清白地步入大海,和投湖的父亲会面,她们绝不会是优雅的。记得突兀地插入的那些纪录片式的水下镜头吗?她们会在那种混沌蒙昧中作动物性的挣扎,然后死去,就像父亲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