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第五章)(3)
时间:2022-10-1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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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张脸象所有可能见到的酒鬼,惟独不像他自己所想像的那位有朝一日要成为作家的人。他还以为他现在就已经是传播聪明才智的畅销者,仿佛他已经出了好些本书,整个一套著作,只需专门去给别人出主意怎么才能轻而易举地成为一位作家、怎么可以轻而易举地成为一位艺术家哩,而我却同他躺在同一个房间里、同一张床上,共着一个炉子和院子里惟一的一个厕所;对我来说去那儿上厕所简直是灾难,因为夜间院子里有穿堂风,冷飕飕的。我躺在这里感到耻辱,仿佛街上那汉子真的象他所要挟的那样怎么地了我,仿佛他侮辱了我强*了我,也许这样到还强过我现在的景况:我丈天平日谈起自己来像个国家奖得主,而实际上在焦街废纸回收站上班,有点时间便去泡酒馆,到处都可以呆,惟独不愿呆在家里的打字机旁,写出他那些胡扯淡的东西。伊尔卡却是个很重专业的人,当他没跟自己的乐队去演出时,便每个休息日都坚持练习好几个小时。
他练习、还弹钢琴,努力编曲子。如今我却躺在这个没有他的地方,就像躺在胡斯特火车站的哪个候车室一样,躺在这里还不如躺到胡斯特火车站去哩!因为要是无论何时开来一列火车,那我肯定会坐上去,去哪儿都成,只是别躺在堤坝巷这个醉鬼生活的房子里,这人就是我的丈夫。
当我靠肘子撑着坐起来,就像看见那只压在我们院子里的石头底下和翻倒的砖头底下的甲壳动物一样厌恶地盯他一眼,他被我的目光吓了一跳。我丈夫抓着脑袋嚷嚷起来:“实际上我的生活只是炼狱般的受苦受难,我就是那个总是被载着责备的长矛与所有镜子击中的人,亡个永远被镜子团团围住的人,我害怕这些镜子,可我又从来都忍不住去照照自己,我已经善于去照镜子,已经能从事情的另一面看到自己;我也从久无人居的房间门上的钥匙孔里去观看自己,我看见自己像一个不敢回家的小男孩;可是如今更糟糕的是,我看到自己已开始彻头彻尾地孤独一人,谁也不为我感到高兴,主要的是谁也不对我生气,谁也不为我而哭泣,已经没人骂我,没人为我而难受得崩溃。因为我已经是被注销的人,大家仿佛都知道谁也不指望我还能变好,因为我大概已经过早地耗尽及浪费了我的才华。”我直打寒战,全身冷得发抖,立即盖上被子。我丈夫不声不响地在我旁边躺下,他也没脱衣服,也没敢挨近我钻到我们的被子里来。
估大概知道我容忍不了他跟我在一床被子下面,担心我会将他推下床去。说不定我会宁可跑到街上去,宁可去跟那个追在我后面、做着***、甚至将**甩在堤坝巷24号我们大门上的疯子呆在一起……
我可干了一桩蠢事,可真干了一件傻事!我丈夫对我肯定地说,他是一名天生的手艺人,没有任何他解决不了的问题。于是我请他在小而高的窗子底下安装一个隔板架,窗子照样可以朝外打开,隔板架上可以摆放餐巾包上的面包、猪油罐、黄油和罐头之类的东西。于是我丈夫领来了一个叫什么贝比切克的什罗扎克人当助手。这位贝比切克便画了一张隔板架的、也就是我们未来的贮放柜草图。我丈夫割下一块装面粉的口袋片,铺在地板上和贝比切克画着写着。我丈夫还说贝比切克中学时成绩不错,说老师们教会了他几何、数学。他和贝比切克一边画着一边喝着罐里的啤酒,等他们刚画出一根支撑梁和一块小横板来,便又喝上一通以示庆祝。我还得给他们用皮尺量出这个窗子与墙壁间的尺寸,什么都得让我量。我只用眼睛瞟一下他们两人趴在地板上画出的那张图,便断定他们画的东西狗屁不通。我有好几次差点儿被贝比切克绊倒。
他这人很特别,首先是他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考虑问题就得非蹲下不可,他坐的姿势也很奇怪,像一只大鸟。那个贝比切克个子特别小,他要是跟非洲南部有些黑人那样弯腿坐在脚后跟上,那个子高不过一把小椅子和小方凳。他从来不摘帽子,他那顶帽子是丝绒料,像是上个世纪的,贝比切克把这顶帽子戴得压到了眼睛那儿,可他总在微笑着,说得更确切一点是一种知过的笑容……这一来,我就倒了大霉了,因为他们俩总有时间去干他们这木工活儿,老是到哪个木材厂去锯板子。到回家的时候,没见他们买来板子,两个人却笑眯眯的、一股子滔味儿。我丈夫还在干活儿,贝比切克便已经坐在我家门坎前抽上烟了,肘子支在膝盖上,抽着烟。他这样坐在门坎前,帽子大得如果在下雨天可以拿它当伞给他全身遮雨。酒店老板瓦尼什达有一回遇见我便一本正经地问我们的房子在搞什么翻修工程,是不是要在我们小房间里再隔出一间房来,或者加一角厨房。我听了大吃一惊,问瓦尼什达先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他对我说,贝比切克上他那儿来吃午饭、晚饭已经有好些年头了,是他这里的老顾客,可是他最近一段时间显得格外兴奋,喝啤酒和葡萄酒的账也都记在博士即我丈夫的头上。他门悄悄谈论的正是他们俩在我们房间里进行的一项巨大的土木活儿。
差不多一个月之后,我丈夫和贝比切克才扛来四根与我们窗子一般高、准备用来做我们未来贮藏架的细木条。当他门发现这几根木条正合适不长不短时,便高兴得用罐子热了些酒、煮了些咖啡来庆祝一番。贝比切克一跃跳到椅子上,像坐在地上那样用脚后跟垫着屁股,还一直戴着他那顶大礼帽,一直抽着烟、微笑着。我丈夫祝贺他说这样的手艺人是上天亲自-派来的。随后我丈夫去借了一把榔头来,还买了一些长钉子,一去就好久好久不回来,从兜里掏出来的又是啤酒。这时贝比切克像一只水鸭或兀鹫,蹲在椅子上,胳膊撑着膝盖,像在打盹,像一把收拢的伞。我丈夫并没有开始将这些木条安装到未来曲贮藏架里。可他的老毛病又犯了,突然心血来潮,说先得清扫干净炉子上堵塞的烟囱,说炉子已经通气不畅了,所以必须把烟筒清扫一下,把烟灰直接扫到垃圾桶里去,趁贝比切克在这里,可以两人一起干。
我已经提前料到了,这又会是一部美国的怪诞作品。因为在我嫁给我这位宝儿爷之前,为了使小房间暖和一点儿,他便在房间一个角落安了座炉子,因为原来煅造车间的烟囱是在另一个角落里,于是他买了整整一套烟筒,横贯整个房间,为了不使它折断,便用铁丝拴着钉到天花扳上。贝比切克说没有必要把烟筒管搬到外面去,让我丈夫搬架人宇梯来就够了,说站在梯子上将绑着铁丝的刷子捅到烟筒管里搅和一下就得了,说不过要一直捅到弯头管那儿,因为那儿有股子风可把烟灰吹到烟囱里去,因为这栋楼房原先有个锻铁车间,这里曾经有个打铁炉。为了验证这里的通风情况,贝比切克从椅子上跳下来,将烟筒管与烟囱相接的那个小盖儿掀开,可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刚一掀开小盖,便噼里啪啦一大堆烟灰掉到厨房里。贝比切克站在那里,美滋滋地微笑着,说既然烟灰都掉到厨房里,那还扫个什么劲呀!我站在那里羞得面红耳赤。可我丈夫却兴高采烈连忙跑到院子里搬来一架人字梯,一架很高的人字梯,将它竖到烟筒管旁。如今他已经将这管子从通向烟囱的口子里拽出来,将钉在天花板上的铁丝拴着的烟筒管歪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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