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第五章)(4)
时间:2022-10-1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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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丈夫下了梯子,抓了一张报纸和一盒火柴,将报纸塞进黑乎乎的烟囱口里,一点燃,果然,那抽气力大得使烟囱和它的穿堂风呼地一声便将报纸吸进去。贝比切克和我丈夫听着这呼呼声,直夸我们这个烟囱的抽风如何地有力,为保险起见,我跑到屋外窗口观察他们清扫烟筒,以为直到今天我丈夫干什么,什么不成,大概跟他锯椅子和小桌子腿的情况差不多,本应与那屋顶的坡度取平‘司他锯多了,够不着那斜坡屋顶,结果又得重新量尺寸,再到诺瓦街买一把新椅子和一张小桌子。当我丈夫要给我锯一块木板搁到我鞋柜里时,他又是画又是量的,说他上中学时学过数学和几何,可是等他喝完一罐啤酒之后,锯出来一块板子,什么用场也派不上,因为这块板子比我那鞋柜短好多。
我丈夫和贝比切克突然又有个主意:要把拴在烟筒管上的铁丝拆掉,说最好是将那些烟筒管插进烟囱下面那个孑L里,然后往这长长的烟筒管里塞进一块沾上煤油的破布,点燃它,说烟囱的穿堂风便会将所有的烟灰吸走,通过烟囱喷到屋顶上方直上青天。贝比切克则揉皱一张报纸,我丈夫为这绝妙的主意而高兴得像发烧一样,又将烟筒管插进烟囱孑L里。他搬来人字梯,将插在炉灶上方弯头管里的烟筒取出来,贝比切克到外边去了,按照我丈夫的吩咐从厕所那儿拿来一瓶酒精倒在揉皱的报纸上,又快步走到我丈夫站着的人字梯旁,举着报纸,踮着脚,可他即使踮着脚尖也够不着我丈夫弯下身来伸出的手,结果我丈夫一个倒栽葱摔在贝比切克身上,两人一起滚倒在地。我丈夫重又站起来,手里已经拿着那张沾着酒精的报纸往梯子亡爬,两腿分开跨在人字梯上,然后将沾着酒精的报纸塞进烟筒里,点燃纸角,用绑着铁丝的烟囱扫把一直将燃着的报纸捅到四截连在一起的烟筒管的最里面,贝比切克在听着,我丈夫也在听着,我则站在我家窗外的走廊上,也在听着。我丈夫还将那些被固定在天花板上的铁丝拴着的烟筒挪到自己跟前来秋,想观察一下里面的动静,可就在这时,烟筒管里发生了爆炸,管子晃到拴它们的铁丝够得着的地方,而从我丈夫手抓着的;挨他的脸很近的那根管子口喷出一大堆烟灰来,正好打到我丈夫的脸上,撒到他的白衬衫上。反正我丈夫总是这样,即使当我们一块儿回到我们宁城老家,他穿的一条干净裤子、一件干净针织衫、一双新鞋,可等他一开始在园子里干活儿或者给菜地施肥浇水就完了,直到周身脏透,他才去换一身劳动附。今天又是穿的干净衬衫和一条灰色长裤,因为他只要和贝比切克出去找木条来做我们的贮藏架,那就得穿得漂漂亮亮,因为他总要同贝比切克在拉·巴罗马小酒店喝上一杯。如今我丈夫满身都是烟灰,这倒不要紧,可他满脸都是乌烟瘴气的煤烟灰,他的眼睛几乎都看不见了。
他从人字梯上下来,贝比切克得把手递给他。我连忙端盆水跑过来,我丈夫洗了洗眼睛,可只是眯了几下而已,他周身黑乎乎的、沾满了煤烟灰,沿着着梯子又跑上去听煤烟灰果真已从烟筒管里清除了,他又连忙下来,带上一盒火柴,撕一块报纸,当他在烟筒管的起端点燃一小块《红色权利》报时,烟囱的抽风大得痛痛快快把这张烧着的报纸吸走了。我丈夫站在人字梯上,表演了一个戏剧性的动作,连忙从梯子上下来,又同贝比切克彼此祝贺一番,然后再爬上梯子将那一串特制的烟筒管插进弯头管里。贝比切克从炉子旁边一直到烟囱底部的房间地面上铲了大概四桶煤烟灰,这都是从烟囱里出来的。他还用铲子把积在烟囱里的一切都堆在一起,可他还嫌少,又跑下来,手拿着铲子一直伸到烟囱里面去捞了一通。
也许从这车间停止运转的那一天起就没清扫过煤烟灰的缘故,这煤烟灰已从烟囱的出口堆到了烟卤的底部。轰隆一声巨响,从宽大的锻铁车间烟囱里猛地坠下一大堆煤烟灰块,把贝比切克连同他的帽子压在下面,连我丈夫也吓了一大跳,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这堆煤烟灰前。贝比切克从煤烟灰堆中爬出来,先露出来的是他的帽子,然后是手。我丈夫将手伸给他,将他从这堆煤烟灰“山洪”中拽了出来,然后两人跺跺脚,围着桌子绕圈儿走着跺着脚,溅得满屋都是煤烟灰,在灯泡底下旋转。我仿佛透过黑色的亚根地纱、透过寡妇戴的黑纱看着我们的房子。这两位在互相道贺,又决定要到瓦尼什达先生那儿喝上一杯,不过先得去热尔多维酒家,说那儿总有过堂风,让它刮掉一点儿他们身上的煤烟灰。我丈夫然后求我打扫一下这些脏物,让我把炉子生上,烧一锅热水,还说让我把洗衣房的炉子也生上,他得洗个澡。我知道为什么非让我现在打扫我们房间不可,因为我得以此向我丈夫还“债”。
因为昨天,当我发现我们家连一点儿胡椒粉和辣椒粉都没有了时,便请我们旅馆的厨师们给我一点儿。厨师们给我往四张餐巾纸里倒了至少有四分之一公斤的胡椒粉、辣椒粉。我在家里将胡椒粉、辣椒粉倒进罐子之后,因脑子里在想别的,顺手将餐巾纸裁成小一点的块儿放在我们的厕所里。
到了晚上,我丈夫去上厕所时,我已经躺在床上,在悠哉游哉读言情小说。院子里传来喊叫声、咒骂声,我连忙坐起来,瞪大眼睛,然后匆匆跑到院子里去,打开灯,只见我丈夫的长裤掉在地上且已撕破,他还在跑着、跳着、叫着、抱怨着,开头我还以为他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也许在便桶上坐着被裂了缝的桶盖割破了屁股,说不定还伤着了那玩意儿哩!可我丈夫叫得斯拉维切克夫妇都只着内衣便跑到阳台来探头观看,对门莉莎家的窗子也打开了,借着灯光可以看见莉莎和斯拉维切克的身影。我丈夫使劲嚷嚷:“谁把胡椒面和辣椒粉撒在厕所用的纸上?”
可这是昨天的事儿。我丈夫并不存心想要这样,今天却回报了我。他是无辜的,就像我把那些还沾了点儿胡椒面和辣椒粉残渣的餐巾纸搁在厕所里一样也并非存心使坏。就在我耸耸肩膀准备收拾屋子的这一瞬间,窗口出现了沃拉吉米尔。他兴致蛮高地浏览了我们房间里这脏乱景象,站在敞着的窗口旁。我丈夫看到他那惊讶不已的目光,便招呼沃拉吉米尔说:“只管来呀,沃拉吉米尔!您进来呀!好让您知道我是怎样一个小市民。就像您说的,只会穿着晨衣便袍,只会拖着拖鞋!只管进来看看吧!我跟我爱妻在这里有了桩惊人之举。您懂得,什么叫惊人之举吗?其实也就是我和贝比切克在这里玩了一会儿,如今正穿戴完毕,准备去拉·巴罗马小卖部去,不过这种小酒店是不适合您去的。这个小卖部在巴尔莫夫卡下面,那儿有位标致女郎,士兵们常带着他们的妞儿们去那儿。小卖部后面是一个名叫干草燕麦的围场,没有钱住尼特拉旅馆的人便上那儿去过夜,士兵们带着自己的妞儿到那里去过夜睡觉。可是沃拉吉米尔尔这不是您去的地方。您要是乐意的话就来帮我妻子干点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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