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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活(第十二章)(4)

时间:2022-10-2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点击:


    沃拉吉米尔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说:“博士,您都看见了!”我丈夫说:“沃拉吉米尔,您大概将这样地生活一辈子。”沃拉吉米尔将他黑乎乎的手放在我丈夫的手背上说:“您都看见了,这很美吧!博士,您说呀,这怎么样?”连黛卡娜也望着我丈夫,泪水夺眶而出,她用手背擦擦眼睛;连依尔卡也望着我丈夫,除我之外,他们都在等着我那位喜欢教训人的丈夫说话。我丈夫表情更加严肃地说:“你们看,凡高割下一只耳朵拿来给一位酒吧小姐以证明他的爱情,沃拉吉米尔您像艾玛·包法利夫人一样已经达到了死亡的边缘,只为变得纯净,证明死亡和受伤对您来说根本不算一回事,您甚至蔑视它。沃拉吉米尔,我要是一翻哲学书,就能找出雅斯贝斯的一条漂亮的具有界碑意义的名言:让自己变得清沏透明。沃拉吉米尔,我喜欢引用格言,您别责备我,别制止我喜欢我刚才想到的这句名言,它特别地适合于您,比对写这句话的人更适合于您……‘我将继续住在玻璃房子里,那里的一切都将是玻璃的,在那里我将看到每一个踏着玻璃台阶向我走来的人,在那里我将睡在盖着玻璃床单的玻璃床上,床单上面或迟或早将出现用金刚石刻出的几个字:我是谁?”’我丈夫低声地讲述着,这些话语使这地下室变得安静,这些话语以埋藏在我丈夫言语深处的秘密充溢着这个地下室,连我也被这魔力征服了。这大概是我丈夫所说出的第一次恰当的话语。我看到,连沃拉吉米尔也是透明的,连整个这间地下室、这些墙壁也都是玻璃的,沃拉吉米尔是在玻璃床上展现了自己,他盖着的是自己那块透明皮肤的玻璃床单,从而能看见沃拉吉米尔那颗疯狂的心。他如今躺在那里微笑着,撑着胳膊肘子躺在那里微笑着,对着那位如今重又容光焕发、望着沃拉吉米尔眼睛的黛卡娜微笑着,仿佛在这玻璃的地下室里发生的一切都将她和沃拉吉米尔永远地联系在一起。而当我看到这在我生活中还从未见到过的两位恋人如此深情地彼此凝视时,心中泛起一丝痛苦,低声说:“我想回家。”我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不想回到堤坝巷那个家去,我不想跟我这个丈夫一块儿去。突然非常怀念那个抛弃了我的伊尔卡,每当我最难受的时候,他便给我演奏吉他,我非常非常向往那伟大的爱情,只有在小说中、在爱情电影中才有的爱情。我在这间玻璃地下室里所见到的一切我都经历过,可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实际上我也曾因为爱情而不想再活着,当我的恋人抛弃了我而跟别的女人跑掉,我像一口装着脏衣烂衫的箱子被扔在大妈家里的时候,我曾因为失:恋想离开这个世界哩!……

    依尔卡·什梅卡尔已经刻骨铭心地恋爱了,他睡不着觉,也没心思在那台巨型压力机旁干活,连喝啤酒也没有胃口。依尔卡也希望身边有个知心人,就像沃拉吉米尔有黛卡娜一样。她和沃拉吉米尔一起去上班,在切卡德公司学车工,沃拉吉米尔简直生活在他幸福的顶峰。早晨他们在热尔多维地下室一块儿起床,黛卡娜穿着一身美式劳动服,连上班也像孩子一样同沃拉吉米尔手拉着手,一块儿下班回家,在地下室的煤气炉上做饭。依尔卡孤零零的一个人,沃拉吉米尔的母亲也是孤身一人,因为沃拉吉米尔恋爱了,除了黛卡娜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黛卡娜成了他的未婚妻、情人。而依尔卡爱上的那位姑娘名叫赫莱思卡,一名商店售货员,是位胖乎乎的大个子姑娘。依尔卡请她来到这间地下室之前,整个上午都在布置他的工作室,他的这画室,把他所有的素描和油画加上版画都拿出来挂在画室里,仿佛一个拍卖会,连巨型压力机上也恰当地挂上画,所有墙壁甚至走廊墙壁上都是画,连上学时的刁作也挂出来。依尔卡还买了一件过去画家们常穿的那种白夹克,一顶富有诗意的大贝雷帽。桌上摆了一本打开的伦勃朗和普尔基尼的专题论文集。我们坐在这里的时候,赫莱思卡来了。依尔卡一个劲儿地只谈他的未来,他伟大的抱负。我丈夫介绍了一通依尔卡的作品,仿佛是在展览开幕式上。他说全世界都在画人物画,抽象画已在消退。接着我丈夫从一张画走到另一张画介绍说,依尔卡的作品继承了普尔基尼的风格,这个可见的世界是他借以艺术地表现的原由,让他告诉人们他爱他们,他对人们的爱博大得将拥有自己的观众,最主要的是他将拥有自己的客户。沃拉吉米尔也走来观看一番。他带着微笑听着看着。我看到沃拉吉米尔对这一切都不怎么瞧得上眼,他看我丈夫的那眼神直像看着一头应该宰掉的野兽。当我丈夫说完话,当依尔卡穿着那件长到膝盖的没有熨烫过的白短大褂坐在那里时,沃拉吉米尔对我丈夫宣称说他最好去买件长便袍,还劝我给我丈夫买双时尚便鞋,又对依尔卡说他要是在画面加上一辆拖拉机或是在背景上至少添一个工/烟囱,他一定会在创作上取得很大成就,一定能在洪波尔采或可能在赫卢麦茨的县级比赛中得个什么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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