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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活(第十四章)(3)

时间:2022-10-3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点击:


    于是我便渐渐地,而又肯定无疑地成了我丈夫心目中的佼佼者。他敬重我的职业,为我是一名餐厅服务员而感到骄傲,在他眼里这是女人能遇上的最好职业,他说他从少年时代起就喜欢餐厅女服务员,当他在餐馆受到女服务员的殷勤招待,当她们当着别的顾客跟他攀谈几句甚至在他那儿坐上一会儿时,他总是感到很荣幸,他说他从来汉想到他将会有一位当餐厅服务员的妻子,一位他的朋友常舌观望、并努力想要或者试图与她约会的女服务员妻子,不过我总是大笑着拒绝了,而这个女服务员竟然就是他的女人、他的妻子。我丈夫乐意等我下班,领班波列克先生请他到餐厅里面来坐坐,可是我丈夫总是婉言拒绝,继续沿着餐厅明亮灯光的玻璃窗来回走着。鲍英卡早已打扫干净食品陈列柜,我们早已将沙拉和配菜放进冰箱,只有波列克先生还在抄写结算这一天的账目,我已到洗手间洗了一下,换了衣服,拿起雨伞。波列克总是将一半小费分给我们姑娘们。当我一走出英特希赫街,我丈夫便挽着我的手,高兴地同我走过瓦茨拉夫大街。我健步而行,有节奏地拄着雨伞,有时我丈夫把雨伞拿去拄着,我们一道走在菩提树下,然后我们兴致盎然地到宾卡希酒店喝上一杯末茬皮尔森啤酒。我特别爱看服务员每只手上端六大杯啤酒,从酒窖里跑出来,哐当一声放到一张空桌上的技艺。我丈夫端起两玻璃杯啤酒,礼节性地将泡沫抹点儿在额头上,然后喝掉一些,接着便总是一气将整个一大杯喝完。当我在喝着我这杯啤酒,当我丈夫甚至将啤酒泡沫抹在脸上头发上,当我对那个空闲时上我们小卖部去吃一只烤鸡的服务员微笑时,这服务员对我说:“艾丽什卡太太,您想看点什么吗?”我高兴地说:“我想看啊,我丈夫也想看!”服务员用一个指头指着我旁边说:“这是您丈夫?谁知道,我们已经认识好几年了,不是吗?”服务员已经站在阶梯上,对他使了个眼色,大概真的有好些年了。我和我丈夫跟着他朝下走进酒窖。围着白色塑料围裙的灌酒师还在摇着啤酒桶上的把儿放啤酒,潮湿的地上摆着二公升装的啤酒罐,啤酒从拴在顶棚旁边的透明管子流进罐里。那灌酒师嚷了起来:“是艾丽什卡太太啊,咱这里来稀客啦!”他将一只手伸给我,另一只手仍在摇把儿放酒。这是一位满头黑色浓发的年轻人,“艾丽什卡太太,您从哪儿来到这里?”服务员笑着说:“艾丽什卡太太是我请来的……艾丽什卡太太,这是布拉格最棒的末茬啤酒,酒的度数跟桶里的一样7.6度,艾丽什卡太太,不管是给罗马的善良天主教徒、给莫斯科的正直共产党人,还是给一位酒仙的啤酒,首选皮尔森。可是谁要是认为皮尔森世界的中心是在布拉格、在布拉格我们宾卡希酒店,那他就错了。

    可这里却另有最棒的、世界的冠军啤酒。,’灌酒师将一杯啤酒递到我手上,我另一只手斜伸着、扶着扎在酒窖湿地面上的雨伞。我一直喝呀喝呀,嘴巴四周流着啤酒泡沫。年轻的灌酒师解下白塑料围裙,将它挂起来,关上酒桶栓,将一块白餐巾盖在上面。他累得几乎瘫在椅子-卜,环视了一下这酒窖。他就是站在这里灌着这世界,亡最棒的啤酒啊!他哐当晃了一下玻璃杯,把杯底下的一点儿剩酒喝光,以领略这啤酒是多么地可口。我理解,我在迈着舞步为餐厅顾客服务之后也几乎累得瘫痪,我知道,这谁也体会不到,包拈我丈夫在内,体会不到成年累月一整天走动着或站着是个什么滋味,一整天坐在厨房里的蒸汽和烧煳的油锅巴的烟雾中意味着什么,整天跳着舞步端着满盘饭菜和装着骨头的碟-广在桌子之间穿梭意味着什么……我与灌酒师互相看一眼,他耸耸肩膀,苦笑一下,我也对他笑了一下,我们互相都懂得刘方的心情。灌酒师只说了一句:“谁理解这个呀!”我丈夫站仕那里,没得到啤酒,有些失落感。我在宾卡希酒窖里似乎明白了我只是在书本上看到或在广播里听到的阶级观点是什么。许多年来我都不知不觉已属于餐厅服员务、厨房出纳、侍者这一阶级了。大家都面带微笑。上班的时候,大家都使劲喝咖啡、抽烟、喝酒,面带微笑,可是一下班,便瘫了。我在厨房当出纳时,几乎被厨房煮熟,如今我在宫殿旅馆以轻盈的舞步端着盘子跑来跑去,准备着一切:准备烤鸡时我要从地下室沿着旋转楼梯把鸡和其他东西端上来;当餐厅里的客人要吃烤鸡时,我又得端着烤鸡沿着旋转楼梯往上走两层楼到餐厅去,就像这位灌酒师整天要叉腿站着灌上十二个小时这有名的宾卡希酒店特有的啤酒一样,也像那个服务员一样,刚不久他还端起十二杯啤酒,迈着两条腿一天走上几百上千级湿楼梯,还得小心不因过度辛劳而摔倒,手巧地将这些玻璃杯放到空桌上,然后再由其他服务员将它们分散到各张桌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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