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谓石生猛将,关中精兵,征西之虎不能胜也。金墉险固,刘曜十万所不能拔, 今征西之守不能胜也。又是时兖州、洛阳、关中皆举兵击季龙。今此三处反为其用, 方之于前,倍半之觉也。若石生不能敌其半,而征西欲当其倍,愚所疑也。苏峻之 强,不及季龙,沔水之险,不及大江。大江不能御苏峻,而以沔水御季龙,又所疑 也。昔祖士稚在谯,佃于城北,虑贼来攻,因以为资,故豫安军屯,以御其外。谷 将熟,贼果至,丁夫战于外,老弱获于内,多持炬火,急则烧谷而走。如此数年, 竟不得其利。是时贼唯据沔北,方之于今,四分之一耳。士稚不能捍其一,而征西 欲御其四,又所疑也。或云:“贼若多来,则必无粮。”然致粮之难,莫过崤函。 而季龙昔涉此险,深入敌国,平关中而后还。今至襄阳,路既无险,又行其国内, 自相供给,方之于前,难易百倍。前已经至难,而谓今不能济其易,又所疑也。
然此所论,但说征西既至之后耳,尚未论道路之虑也。自沔以西,水急岸高, 鱼贯溯流,首尾百里。若贼无宋襄之义,及我未阵而击之,将如之何?今王士与贼, 水陆异势,便习不同。寇若送死,虽开江延敌,以一当千,犹吞之有余,宜诱而致 之,以保万全。弃江远进,以我所短击彼所长,惧非庙胜之算。
朝议同之,故亮不果移镇。
初,皇后每年拜陵,劳费甚多,谟建议曰:“古者皇后庙见而已,不拜陵也。” 由是遂止。
初,太尉郗鉴疾笃,出谟为太尉军司,加侍中。鉴卒,即拜谟为征北将军、都 督徐兖青三州扬州之晋陵豫州之沛郡诸军事、领徐州刺史、假节。时左卫将军陈光 上疏请伐胡,诏令攻寿阳,谟上疏曰:
今寿阳城小而固。自帮阳至琅邪,城壁相望,其间远者裁百余里,一城见攻, 众城必救。且王师在路五十余日,刘仕一军早已入淮,又遣数部北取坚壁,大军未 至,声息久闻。而贼之邮驿,一日千里,河北之骑足以来赴,非惟邻城相救而已。 夫以白起、韩信、项籍之勇,犹发梁焚舟,背水而阵。今欲停船水渚,引兵造城, 前对坚敌,顾临归路,此兵法之所诫也。若进攻未拔,胡骑卒至,惧桓子不知所为, 而舟中之指可掬。今征军五千,皆王都精锐之众,又光为左卫,远近闻之,名为殿 中之军,宜令所向有征无战。而顿之坚城之下,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今以国之上 驷击寇之下邑,得之则利薄而不足损敌,失之则害重而足以益寇,惧非策之长者。 臣愚以为闻寇而致讨,贼退而振旅,于事无失。不胜管见,谨冒陈闻。
季龙于青州造船数百,掠缘海诸县,所在杀戮,朝廷以为忧。谟遣龙骧将军徐 玄等守中洲,并设募,若得贼大白船者,赏布千匹,小船百匹。是时谟所统七千余 人,所戍东至土山,西至江乘,镇守八所,城垒凡十一处,烽火楼望三十余处,随 宜防备,甚有算略。先是,郗鉴上部下有勋劳者凡一百八十人,帝并酬其功,未卒 而鉴薨,断不复与。谟上疏以为先已许鉴,今不宜断。且鉴所上者皆积年勋效,百 战之余,亦不可不报。诏听之。
康帝即位,征拜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领司徒。代殷浩为扬州刺史。又 录尚书事,领司徒如故。初,谟冲让不辟僚佐,诏屡敦逼之,始取掾属。
石季龙死,中国大乱。时朝野咸谓当太平复旧,谟独谓不然,语所亲曰:“胡 灭,诚大庆也,然将贻王室之忧。”或曰:“何哉?”谟曰:“夫能顺天而奉时, 济六合于草昧,若非上哲,必由英豪。度德量力,非时贤所及。必将经营分表,疲 人以逞志。才不副意,略不称心,财单力竭,智勇俱屈,此韩庐、东郭所以双毙也。”
迁侍中、司徒。上疏让曰:“伏自惟省,昔阶谬恩,蒙忝非据,尸素累积而光 宠更崇,谤讟弥兴而荣进复加,上亏圣朝栋隆之举,下增微臣覆餗之衅,惶惧战灼, 寄颜无所。乞垂天鉴,回恩改谬,以允群望。”皇太后诏报不许。谟犹固让,谓所 亲曰:“我若为司徒,将为后代所哂,义不敢拜也。”皇太后遣使喻意,自四年冬 至五年末,诏书屡下,谟固守所执。六年,复上疏,以疾病乞骸骨,上左光禄大夫、 领司徒印绶。章表十余上。穆帝临轩,遣侍中纪璩、黄门郎丁纂征谟。谟陈疾笃, 使主簿谢攸对曰:“臣谟不幸有公族穆子之疾,天威不违颜咫尺,不敢奉诏,寝伏 待罪。”自旦至申,使者十余反,而谟不至。时帝年八岁,甚倦,问左右曰:“所 召人何以至今不来?临轩何时当竟?”君臣俱疲弊。皇太后诏:“必不来者,宜罢 朝。”中军将军殷浩奏免吏部尚书江[A170]官。简文时为会稽王,命曹曰:“蔡公 傲违上命,无人臣之礼。若人主卑屈于上,大义不行于下,亦不知复所以为政矣。” 于是公卿奏曰:“司徒谟顷以常疾,久逋王命,皇帝临轩,百僚齐立,俯偻之恭, 有望于谟,若志存止退,自宜致辞阙庭,安有人君卑劳终日而人臣曾无一酬之礼! 悖慢傲上,罪同不臣。臣等参议,宜明国宪,请送廷尉,以正刑书。”谟惧,率子 弟素服诣阙稽颡,躬到廷尉待罪。皇太后诏曰:“谟先帝师傅,服事累世。且归罪 有司,内讼思愆。若遂致之于理,情所未忍。可依旧制免为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