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没有要您还呀。”公爵忽然又龇牙咧嘴起来。
“您说:要给韦尔西洛夫一万卢布。如果我现在向您借钱,那当然,这钱应当算在韦尔西洛夫的那两万卢布上,否则我不答应。但是……但是……但是,这钱我肯定自己还……难道您认为韦尔西洛夫前来找您,是为了向您要钱吗?”
“如果他来找我要钱,我倒好受些。”公爵谜一样地说道。
“您刚才说什么‘笼罩在您身上的关系’……如果您这是指韦尔西洛夫和我,那倒真有点气人。最后,您还说:既然他爱教训人应当成为怎样怎样的,那他为什么不是这样呢,——这就是您的逻辑!首先,这不是逻辑问题,请允许我直言相告,因为,即使他自己不是这样的,那他也可以宣传真理嘛……最后,‘宣传’这词是什么意思?您说他是先知。请问,这不是您在德国时管他叫‘娘们的先知’吗?”
“不,不是我。”
“斯捷别尔科夫告诉我,是您。”
“他胡说。我不是一个给人起浑名的行家。但是,如果有人宣传清白,那他自己就应当是清白的——这就是我的逻辑,如果这逻辑不对,那也无所谓。我希望是这样,也一定会这样。谁也休想,谁也休想到我家来教训我,把我看成是三岁孩子!够了!”他叫道,向我挥了一下手,让我别说了。“啊,终于来了!”
门开了,斯捷别尔科夫走了进来。
三
他还是老样子,照样穿得很讲究,照样挺着**,照样愚蠢地偷看别人的眼睛,照样自以为很聪明,而且洋洋得意。但是,这一回,他进来时,却有点异样地东张西望;他的目光似有某种特别的、窥探一切的神态,仿佛他想从我们的表情中猜透某种东西出来似的。然而,刹那间,他心安了,他嘴上闪出了一丝自信的微笑,亦即那种“无耻地有所求于人”的微笑,这微笑使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
我早就知道,他使公爵很苦恼。他曾当着我的面来过一回或者两回。我……我也在最近一个月内同他打过一次交道,但是这一回,由于某种情况,我对他的来访感到有点儿惊奇。
“马上给您,”公爵对他说,没有跟他打招呼,而是背着他,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几份必需的单据和账单。至于我,我正在因公爵说的最后那句话心里很不高兴;暗示韦尔西洛夫不清白,意思十分明显(也使人十分吃惊),我非让他把这话彻底说清楚不可。但是,当着斯捷别尔科夫的面又做不到。我又横躺在沙发上,打开了一本放在我面前的书。
“别林斯基,第二卷!这倒新鲜,想附庸风雅?”我向公爵叫道,显得十分做作。
“我请您了,请您别动这本书。”他厉声说道。
这态度就有点过分了,主要是还当着斯捷别尔科夫的面!好像存心气我似的,斯捷别尔科夫狡狯而又令人恶心地咧开嘴微微一笑,向我偷偷地歪了歪头,指了指公爵。我扭过脸去不理这蠢货。
“别发火,公爵;我这就把您让给最主要的人,我暂时隐退……”
我决心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主要的人——这是说我?”斯捷别尔科夫接口道,还用手指快乐地指了指自己。
“是的,就是您;您就是最主要的人,您不是自己也知道吗。”
“不,您哪,哪能呢。世界上到处都有次要人物。我是次要人物。有首要人物,也有次要人物。首要人物成事,次要人物得利。这就是说,次要人物成了主要人物,而首要人物却成了次要人物。是不是这理儿呢?”
“也许,是这理儿吧,不过,照例,我听不懂您要说什么。”
“哪能呢。法国发生了革命。把所有人都处死了。来了个拿破仑,把什么都拿了去。革命是首要人物,而拿破仑是次要人物。而结果呢,拿破仑成了首要人物,而革命却成了次要人物。是不是这理儿呢?”
我要顺便指出,他同我谈到法国革命的时候,我看到他过去的某种使我十分逗乐的伎俩:他依旧把我看作是某种革命者,而且他每次遇到我时都这样,认为应该谈一谈这类话题。
“跟我来。”公爵说,于是他们俩走出去,进了另一个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彻底下定决心,等斯捷别尔科夫一走,就把他的三百卢布还给他。虽然我急需这笔钱用,但是我拿定了主意。
他们出去了差不多有十分钟,根本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后来,他们却忽然大声说起话来。两人同时说话,但是,公爵又突然叫起来,仿佛十分恼怒,以致达到了疯狂的程度。他有时候非常容易发火,因而连我也只好原谅他。但是就在这工夫,一名仆人走进来禀报;我向他指了指他们的房间,于是那里刹那间鸦雀无声,公爵迅速走了出来,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但是面带微笑;仆人跑了出去,半分钟后进来了一位客人,要见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