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个呢?”第二天清晨,李特维诺夫坐在室内的窗前,心里想着。他懊恼地耸耸肩膀:他正是为了切断自己的一切后路,才对达吉雅娜这么说的。窗台上放着伊琳娜写来的便条:要他在十二点以前去看她。波图金的话不断在他脑际萦回,这些话,虽说像从地下传来似的那么遥远而微弱,然而却像声声凶险的雷鸣,他生气,但无法摆脱。有人在叩门。
“Wer da?”李特维诺夫问。
“啊!您在家!请开门!”门外传来宾达索夫嘶哑的声音。
门钮响了一声。
李特维诺夫气得脸发白。
“我不在家。”他断然说。
“怎么不在家?这搞什么把戏?”
“告诉您——不在家;快滚!”
“真客气!我是来向您借点钱的。”宾达索夫叨叨着。
不过他还是走了,照例把鞋跟踩得咚咚地响。
李特维诺夫差点没跳起来追上去,真想一把揪着这个老脸皮的讨厌家伙的脖子。最近几日来发生的种种搅乱了他的神经:再有点什么——他可真要哭了。他喝了一杯冷水,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把全部抽屉统统锁了起来,然后去看达吉雅娜。
他遇见她独自一人。卡彼托琳娜·玛尔柯芙娜去逛商店买东西。达吉雅娜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一本书:其实她根本没有读它,而且甚至不知道这是一本什么书。她一点也不动,但是心跳得很厉害,颈边的白领也明显而规则地颤抖着。
李特维诺夫感到惶惑不安……然而仍在她身旁坐下,道了早安,微微一笑,她也对他无言地一笑。他进来的时候,她向他点点头,客气但并不亲切——而且根本不去看他。他向她伸出了手,她把自己冰冷的手指递了过去,而且即刻缩了回来,又拿起了书。李特维诺夫觉得,如果先谈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无疑是对达吉雅娜的侮辱,她跟平时一样没有要求什么,但是她整个神情都似乎在说:“我在等待,我在等待……”必须履行诺言。但是他——尽管整整一夜没有想过别的事——却没有想好头几句开场白该怎么说,而且简直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来打破这残酷的沉默。
“达妮雅,”他终于开口了,“我昨天对您说,有非常重大的事告诉您(他在德累斯顿和她单独相处的时候,就开始称她为“你”,然而现在根本办不到了)。我马上就说,不过我先要请求您不要埋怨我,信任我对您的感情……”
他不再说下去。他喘不过气来。达吉雅娜仍旧纹丝不动,也不看他,不过更加紧紧地抓住书本。
“我们之间,”李特维诺夫没有说完上一句,就继续往下说,“我们之间向来是完全开诚布公的,我太尊重您了,不能跟您耍手段。我要向您证实,我知道如何尊重您心灵的高尚与自由,虽则我……虽则,当然……”
“格里戈利·米哈依洛维奇,”达吉雅娜开口说,声调平静,但是满脸罩上了一层死一般的苍白,“让我来帮您的忙,您不再爱我了,但是不知道该对我怎么说。”
李特维诺夫不由得一颤。
“为什么?……”他说,声音低微得几乎听不清楚,“为什么您要这样想呢?……我,真的,一点也不明白……”
“怎么,这不是真的吗?这不是真的吗,您说呀?您说呀?”
达吉雅娜把整个身子转过来面对着李特维诺夫,她的头发朝后梳的脸凑近了他的脸,她的一直不曾正视过他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这不是真的吗?”她又重复了一句。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在这一瞬间他不能说谎,即令他知道,她会相信他,他的谎言能拯救她,他甚至经受不住她的目光。李特维诺夫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她已经不需要回答了,她从他的沉默中,从这双负疚的、低垂的眼睛里知道了答案——于是把身子往后一靠,书落了下去……其实她直到刚才那一瞬前仍在怀疑。李特维诺夫也明白这个,他明白,她仍在怀疑——这是多么荒唐,真的,他的所作所为是多么荒唐啊!
他跪倒在她跟前。
“达妮雅,”他惊叫着,“假如你能知道,我看见你这样痛苦,我心里是多么沉重,而且我感到多么可怕,只要一想到,这都是我……我……我的心碎了;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我失去了自己,失去了你,失去了一切……一切都毁了,达妮雅,一切!我怎能料到,我会……我会给你,我的最好的朋友,我的保护天使,这样沉重的打击!……我又怎能料到,我和你竟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竟会共度昨天那样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