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上部第十五章(2)
时间:2022-11-2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梁晓声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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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赶超连说:“对对,对极了。”
于虹说:“行了,我舒服点儿了。”
赶超这才从她背后退开,直劲儿甩手。
秉昆和吕川看着以前好勇斗狠的老友变得那么服服帖帖,内心挺不 是滋味儿。但事情明摆着,老友是抬木头的苦力工,人家于虹是艺术工 作者,老友没有任何不服服帖帖的本钱。何况于虹模样也说得过去,和 春燕像一个大号一个小号的双胞胎,配老友绰绰有余。他俩这么一想,也 就有几分替老友感到幸运了。
吴倩看着国庆问:“于虹刚才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 ”
国庆也如赶超般诚惶诚恐地说:“听明白了,黏包的责任我更担待不
起了。”
“光是怕担责任吗? ”吴倩不高兴了。
“那我该怎么说呢?你教教我。”国庆显出很笨很虚心的样子。
吴倩用手指戳着国庆的额角说:“自己想!”
自从唇上不长胡子,胳膊腿上的汗毛也不闹心了,吴倩在国庆面前 脾气见长,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逆转——以前是吴倩低姿态地迁就 国庆,现在是国庆在吴倩面前显得处处小心了。
孙赶超急忙对国庆张大口形说唇语。
国庆该不笨的时候也挺聪明,立刻读懂了赶超的唇语,对吴倩捧心 掏肺地说:“那什么,当然不是怕不怕担责任的问题。咱俩之间的关系,跟 责任啦黏包啦根本就扯不上。我对你的爱早已和责任放在一块儿了,责 任也是爱,爱也是责任,总之是一堆爱。像我在木材厂出的料,去皮截 朽,都是可用之材。”
“这么说还差不多。”吴倩心满意足地笑了。
赶超说唇语时,秉昆和吕川两个也看到了。其实赶超大张口形一次 次说的只不过是一个“爱”字,国庆不但立刻读懂了,而且能发挥出那 么多话,让秉昆刮目相看,自愧弗如。吕川向秉昆暗做了怪相,意思是 瞧瞧,两个哥们儿咋变成了那样!
不料,春燕也瞪着德宝说:“该你了。”
德宝不明不白地问:“什么就该了我了啊? ”
春燕说:“别装糊涂,表态。”
德宝这才恍然大悟:“啊啊,表态呀,不就是让我也谈谈感想吗?我 和春燕,我俩和于虹的话更没关系了!我俩都领证了,是合法的正式夫 妻。我俩就没有过对象关系,一下子就超越了那种关系!哈哈,我俩是 飞跃式的……”
德宝打着哈哈,明显企图绕过那么一关。
春燕哪里会轻易容他绕过去呢,板起脸道:“在说严肃的事儿呢,你 别打哈哈。结婚了就更是两个黄米面儿黏包的关系了,一旦离婚,后果 比对象吹了更要命,尤其对于我,这一点你想过吗? ”
德宝愣了愣,装出激动万分的样子往起一站,讲演般地说:“离婚? 亲爱的同志们,朋友们,哥们儿和姐们儿,这是从何谈起呢?是在对我 说吗? ”
大家一齐点头。
春燕又说:“对,正是对你说的。我,你的妻子乔春燕刚才当着大家 的面,问你考虑过一旦离婚对我意味着什么没有? ”
“五四”青年曹德宝首先低下头,随之猛地将头朝后一甩,接着以很 帅的招牌动作高举起一只手抚弄他的长发——但他分明忘了,他的长发 早已不存在了。与春燕办了结婚证的第二天,他就在春燕的坚决要求之 下将长发剃成了平头,后来一直留平头。
由单位推举而成为全市标兵的优秀女青年,她的丈夫怎么可以是一 个留长发的男人呢?绝对不可以!
没有摸到长发的德宝愣了一下,立刻借题发挥:“我的长发,是为我 妻子春燕而剃掉的。没有任何人要求我那样做,完全是出于一种自觉。说 明什么呢?说明我给自己立下了誓言,我以后的全部人生必须以她为 核心,怎么样对她有利我就怎么做,根本不需要提醒!我是谁?酱油厂 的,以前一身酱油渣子味儿,现在一身醋酸味儿。她是谁?不用我说你 们都知道了。能与她结为夫妻是我多大的荣幸?我要是和她离婚那不是 烧包了吗?黏包那是事找人,烧包却是人找事,我吃饱了撑的啊?我要 像捍卫我们社会主义的红色江山一样来捍卫我俩的美满婚姻! ”
谁都看得出来他在耍贫,谁都忍着不笑,因为春燕不笑,望着丈夫
听得很认真。谁都看得出来,德宝不仅是在耍贫,还是在炫他的幸福感。确 实,他那种神采飞扬的样子,给人一种内心里幸福满满、不外溢简直就 不行了的印象。
春燕已经顺利评上了市一级服务行业的标兵。“文*”前评上的不 等于是老的,被说成是“旧的”。凡“旧的”,须在政治上获得公认的 积极表现,才有资格转变为新的。当然所谓公认,无非是一些人代表广 大人民群众的一种承认。而新的就是新的,新在政治上已首先获得了 公认。一篇署着她姓名的“批林批孔”的大批判文章被编入了学习材 料——去年秉昆几个谁都没帮上忙,不是缺乏诚意,是都没那水平。人 家吴倩听国庆说了春燕那急茬儿事后,义不容辞地揣上两包好烟去求自 己的小舅。她小舅是国营大厂大批判组的成员,求的事是小菜一碟,立 等可取。她小舅他们整天当工作完成的正是那类文章,手里恰好有几篇 现成的,在吸了几支烟的工夫里,将一篇现成的改头换面了一下,再结 合结合春燕的工作性质,一篇人家自认为不辱水平的大批判文章就炮制 成了。吴倩拿到手直接送给了国庆,国庆一刻也不耽误地骑自行车送给 了秉昆。那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秉昆带了稿子立刻去敲春燕家的门。春 燕正在家哭鼻子抹眼泪呢,能不哭嘛,第二天就是截稿的最后日期,没 有大批判稿,标兵肯定当不上了!她爸妈也陪着长吁短叹,愁得没着没 落的。秉昆一拿出稿子,她顿时破涕为笑。她爸妈也高兴得合不拢嘴,对 秉昆们万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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