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站在门口说两句话……或者进屋也成,因为这里,似乎,必须低声说话;不过我在您这里决不能坐下。您在瞧我这身破大衣:这是因为兰伯特把我的皮大衣抢走了。”
他穿的那身皮大衣的确又旧又破,而且嫌长,很不合身。他站在我面前神色灰黯、抑郁,两手插在口袋里,也不摘下礼帽。
“我不坐,我不能坐。听我说,多尔戈鲁基,详细情况我一点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兰伯特正在做一件出卖您的事,这事很快就会发生,躲也躲不掉,——这是肯定的。因此,您要留神。这是麻脸说漏了嘴,告诉我的,——您还记得麻脸吗?但是他没有说到底是什么事,因此,更多的情况,我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不过是来给您提个醒——再见。”
“您请坐呀,亲爱的特里沙托夫!我虽然急着有事,但是我非常欢迎您来……”我叫道。
“我不坐,我不能坐;至于您欢迎我,我将铭记在心。唉,多尔戈鲁基,为什么要骗人呢:我自觉自愿地同意去做任何坏事,去做下流得都不好意思向您说出口的事。现在我们都在麻脸的掌控下……再见。我不配在您这里坐下。”
“得啦,特里沙托夫,亲爱的……”
“不,要知道,多尔戈鲁基,我现在对所有人都很粗鲁,现在又要开始纵酒作乐了。他们很快就会给我做一件更好的皮大衣,我要坐宝马香车了。但是我毕竟有自知之明,我毕竟没有在您这儿坐下,因为我自惭形秽,因为我下流,不配坐在您面前。每当我无耻地纵酒作乐的时候,我能想到这点毕竟还是愉快的。再见吧,好了,再见吧。我就不同您握手了;要知道,连阿尔丰辛卡也不屑同我握手。劳驾,请您不要追我,也不要去找我;我们有约定。”
这个奇怪的孩子转身就出去了。我只是没有空,但是我决定,等我把我们那档子事办妥了,一定要很快找到他。
我就不来描写那天上午接着发生的事了,虽然有许多事还可以记得起来。韦尔西洛夫没有到教堂去参加葬礼,而且,似乎从她们的样子看,还在把棺材抬出去之前就可以认定,她们也没有指望他到教堂里来。妈妈在虔诚地祈祷,看来,全身心都沉浸在祈祷之中。只有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和丽莎守在棺材旁边。但是,我就不来作任何描写,不来作任何描写了。下葬后,大家都回来在桌旁团团坐下,我又从她们的神态断定,大概她们也没有指望他来吃葬后宴。当大家从桌旁都站起来后,我走到妈妈跟前,热烈地拥抱她,向她祝贺生日;在我之后,丽莎也同样这么做了。
“我说哥哥,”丽莎悄悄地向我低语道,“她们在等他。”
“我猜也是,丽莎,看得出来。”
“他肯定来。”
我想,这意味着,她们已经有了准确的情报,但是我没有细问。虽然我不来描写我当时的感情,但是这整个谜团,尽管我当时精神抖擞,又忽然像石头般紧压在我的心头。我们大家都围着妈妈,在客厅里的一张圆桌旁坐了下来。噢,能跟她在一起,看着她,当时我有多么高兴啊!妈妈忽然请我从福音书上念一点什么。我念了一段《路加福音》。她没有哭,甚至脸色也不十分悲伤,但是我从来没有觉得她的脸像当时那样,有一种精神上的感悟。她那静静的目光中闪耀着一种思想,但是我怎么也看不出她在惊惶地等候什么。谈话没有终止;大家开始追忆死者的往事,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也讲了许多有关他的故事,而这些事都是我过去完全不知道的。总之,如果要记下来的话,其中一定可以找到许多发人深省的东西。甚至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也似乎完全改变了她往常的态度:变得很文静,很和蔼,虽然,她为了替妈妈排遣悲伤说了许多话,但主要是她仍能保持冷静。但是有一个细节我记得非常清楚:妈妈坐在沙发上,而在沙发的左边,在一张特制的小圆桌上,放着一帧似乎用来作什么用的圣像——是一帧古老的圣像,没有金属衣饰,但是像上的两位圣徒头上罩有光环。这帧圣像原来是属于马卡尔·伊万诺维奇的——这我知道,我也知道,过去死者是从来不与这帧圣像分开的,认为它有灵。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几次抬起头来注视着这帧圣像。
“我说索菲娅,”她忽然说,转变了话题,“干吗让圣像躺着呢——干吗不让它靠墙立在桌上,再在它前面点上长明灯呢?”
“不,还是现在这样好。”妈妈说。
“倒也是。要不就显得过于隆重了……”
我当时什么也没有听懂,但是,事情是这样的,马卡尔·伊万诺维奇早就在口头上立下遗嘱,把这帧圣像遗赠给安德烈·彼得罗维奇,现在妈妈正准备把它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