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嘻!哎呀,这老头可逗啦!他总有法子把大伙逗乐了!”安菲莎·彼得罗芙娜尖声说道。
“我的太太和恩人。在这世界上还是当傻瓜好混!我要是早知道,打年轻时候起就该申请当傻瓜了,说不定现在倒成了聪明人。要不然,一直想当聪明人,现在不就成了老傻瓜了吗?”
“请您告诉我……”奥勃诺斯金插进来说(他想必不喜欢老头提到的关于他的才能的说法),他大大咧咧地斜靠在沙发椅上,透过眼镜打量着老头,就像在观察一个小甲虫似的,“请您告诉我……我老把您的姓给忘了……您姓什么来着?……”
“哎呀,少爷!我大概是姓叶惹维金吧,这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八年多没有工作了——只能凑合活着,听天由命。可是孩子,我的孩子简直是个霍尔姆斯基家族!正如俗话所说‘财主家的牛犊多,穷人家的孩子多’……”
“嗯,是啊……牛犊……不过咱们不谈这个。嗯,我说,我早就想问您:您每次进来,干吗立刻回头看?这非常可笑。”
“干吗回头看吗?少爷,我老觉得后面会有人一巴掌打过来,像打苍蝇似的把我打死,因此我才回头看。我成了害单狂症的人啦,少爷。”
大家又笑了起来。家庭女教师从座位上欠起身子,想走,但是又在圈椅上坐了下来。她脸上有一种难受的、痛苦的表情,尽管她的两颊涨得通红。
“老弟,您知道这是谁吗?”叔叔悄悄地对我说,“这可是她的父亲啊!”
我睁大眼睛望着叔叔。叶惹维金这个姓我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雄赳赳,气昂昂,一路上幻想着自己假定的天作之合,为她编制着慷慨仗义的计划,却完全忘记了她姓什么,或者不如说,一开始我根本就没有注意这个。
“怎么是父亲?”我也悄悄地反问道,“我还以为她是孤儿呢。”
“是父亲,老弟,是父亲。你知道吧,这可是个最最诚实、最最高尚的人,甚至连酒也不喝,就是喜欢把自己装扮成小丑。他一贫如洗,老弟,又加上八个孩子!他们都指靠娜斯嘉的薪水过活。他因为说了句尖刻的话被开除了公职。每星期他都到这里来。他很高傲——说什么也不肯拿。我给了,给了他很多次——就是不拿。一个痛心疾首的人!”
“怎么样呵,老人家,叶甫格拉夫·拉里翁内奇,你们那里有什么新闻吗?”叔叔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道。他发现这个多疑的老头正在偷听我们谈话。
“有什么新闻吗,我的恩人?瓦连京·伊格那基奇昨天就特利申一案打了一份报告。就是在他的一袋袋面粉里发现分量不足的那一个。太太,这就是像在吹茶炊似的望着您的那个特利申呀。您大概想起来了吧?于是瓦连京·伊格那基奇告了他一状。他说什么‘倘若常常提到的这个特利申连自己亲侄女的名誉也无法保住(该女士去年曾和一名军官私奔),那他又怎么会爱护公物呢?’他在自己的呈文里就这么写来着——真的,我决不撒谎,您哪!”
“呸!您说的是什么事呀!”安菲莎·彼得罗芙娜嚷道。
“就是,就是,就是!你又乱说了,老人家,叶甫格拉夫。”叔叔附和道,“唉,祸从口出嘛!你是个直性子的、高尚的、规规矩矩的人——这点我可以担保,但是你这张嘴太刻薄了!我奇怪,你在那里怎么会跟他们合不来的呢!他们似乎都是些善良的、普普通通的人呀……”
“我的老爷和恩人!我怕的就是普通人!”老头以一种特别的激奋叫道。
我很满意这个回答。我迅速走到叶惹维金跟前,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说真的,我真想用公开对老头表示同情的办法来力排众议。也许,谁知道呢!也许我是想在娜斯塔霞·叶甫格拉福芙娜的心目中提高一下自己的地位吧。但是我的举动并没有产生任何有益的结果。
“请问,”我说,由于我的习惯脸又红了,而且心慌起来,“您听过伪君子的故事吗?”
“没有,亲爱的少爷,我没有听过;这该不是那个吧……咱们哪儿知道!怎么啦,少爷?”
“没什么……我本来想顺便说说……不过,有机会您再提醒我吧。至于现在,您可以相信了,我是了解您的,而且……能够赏识……”
我完全发慌了,又一次抓住了他的手。
“我一定提醒您,少爷,一定提醒您!我一定用金字把它记下来。您瞧,等等,我再打个结,别忘了。”
他真的在自己那件肮脏的、被烟熏黄了的衣服上找了根破布条,打了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