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走进了,或者不如说,不知怎么地挤进了(虽然门很宽)一个人,他还在门口就点头哈腰、呲牙咧嘴,非常好奇地打量着所有在座的人。这是一个小老头,麻脸,生着一对敏捷和狡黠的眼睛,头顶全秃了,相当厚的嘴唇上挂着一丝捉摸不定的、微微的冷笑。他身着一件穿旧了的燕尾服,好像是从别人肩膀上脱下来的似的。一粒纽扣快掉下来了,还有两三粒根本没有。一双满是破洞的靴子和一顶油渍麻花的帽子,与他的寒酸的衣着恰好配成一套。他手里拿着一块方格的麻纱手帕,满是鼻涕,他就用它来擦脑门和鬓角的汗。我发现,家庭女教师的脸稍许红了一下,并且匆匆地瞥了我一眼。我甚至觉得,在这一瞥中有着某种骄傲的、挑衅似的东西。
“直接从城里来,我的恩人!直接从那里来,亲爱的老爷!我把一切都告诉您,不过先让我向大家请个安。”刚进来的那个小老头说道。他径直向将军夫人走去,但半路上又停了下来,对叔叔说:
“您一定知道我的主要特点,我的恩人:我是一个下流胚,地地道道的下流胚!要知道,我一进门就立刻找寻一家之主,然后向她第一个迈步走去,借此从一开头就获得她老人家的恩典和庇护。我是个下流胚,老爷,我是个下流胚,我的恩人!夫人、太太、将军夫人阁下,请允许我吻一下您的衣裙,要不我的嘴唇会把您的玉手,您那将军夫人的小手弄脏的。”
我觉得很奇怪,将军夫人居然相当赏脸地向他伸出了手。
“还有您,我们的绝代佳人,您好,”他又转向佩列佩莉岑娜小姐继续说道,“有什么办法呢,太太:我是个下流胚!还在1841年,就是我被开除公职的那一年就已经定下了,我是个下流胚。那年也就是瓦连京·伊格那基奇·吉洪卓夫当上了大官:给了他一个陪审官,他当上了陪审官,我就当上了下流胚。我这人生性坦白,什么都承认。有什么办法呢!我曾经试着老老实实地生活,试了,但是现在得试着改弦更张了。阿列克山德拉·叶戈罗芙娜,我们的又香又甜的小苹果,”他绕过桌子,走到萨申卡跟前,继续说道,“请允许我吻一下您的衣裙,小姐,您身上发出的苹果味和各种各样优雅的味道。向我们过命名日的人问好;少爷,弓和箭我都给您带来了,我亲自做了整整一早晨;我的孩子们帮忙做的;现在咱们就可以射箭玩了。等您长大以后去当军官,杀土耳其人的头。——塔姬雅娜·伊凡诺芙娜……啊,她不在,我的女恩人!要不我也得吻吻她的衣服。普拉斯科维雅·伊里尼契娜,我亲爱的小姐,可惜我没法挤到你的跟前去,要不,我不仅要吻吻您的手,而且还要吻吻您的脚——真的,您哪!安菲莎·彼得罗芙娜,我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今天我还为您祈祷过上帝,我的恩人,我双膝下跪,含着眼泪祈祷过上帝,我也为令郎祈祷过,但愿上帝能赐给他各种官爵和才能,特别是才能!正好,我们还要向伊凡·伊凡内奇·米津契科夫致以我们最卑下的问候。但愿主能赐给您希望的一切。因为人家简直弄不清您自己到底希望什么,先生:您老是沉默寡言,您哪……你好,娜斯嘉——我的小不点儿们都向您问好,他们每天都惦记着您。现在该向主人家恭贺大安了。我从城里,上校阁下,直接从城里来的。这位大概是您的侄儿,在大学念书的那位吧?先生,请接受我们最卑下的问候,请伸出您的手。”
发出了笑声。不难明白,老头在自愿扮演着小丑的角色。他的到来使大家都很开心。许多人甚至没有听懂他的冷嘲热讽,而他几乎个个问候,无一遗漏。只有一个家庭女教师(我觉得很奇怪,他只简单地称之为娜斯嘉)红着脸,皱着眉头。我想把手抽回去:小老头好像就在等着我这一手。
“我不过想请求握一下您的手,少爷;如果您允许的话,而不是要求吻它。您可能以为我要吻它吧?不,我亲爱的少爷,只是暂时握一下而已。我的恩人,您想必把我当作是老爷家的小丑吧?”他讥诮地望着我,说道。
“不……不,哪儿的话,我……”
“这就好,少爷!如果我是小丑,那这里另有人在!您应该尊重我:我还不是您想象中的那种下流东西。不过,也许那才是小丑呢。我是奴隶,我的妻子是女奴隶,加之,奉承呀,拍马呀!是这样的:总能捞到点什么,哪怕给孩子们捞点买牛奶的钱呢。可以往里多搁点糖,使它多点营养。少爷,这是我私下告诉您的:也许,您会用得着。命运女神咬了我一口,我的恩人,因此我才成了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