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用双手支撑着桌子,那张纸单在他手指中抖动着。
“如果我们不能再见面了,或者因故你不能再回来了,或者我等不到你回来,我对你说句心里话,我但愿……做你的哥哥,而不是你的父亲,也许作为哥哥的角色比做父亲好受一些。我喜欢你处处表现出来的兄弟般的情意。当然,早晚你会理解我的,对有些事情我心里是非常清楚的,有的人虽不走运,但头脑是清醒的。好吧,咱们不是还要到你姨妈和安利那儿去吗?”
当他们下楼的时候,列尼感到心里很难受。在他一生当中从来没有感到自己象一个冷酷的动物一样,连一句合乎情理的话都说不出,他应当怎么办,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他默默地下楼来之后,心中的疑虑已经消除了,后一个小时是央求和眼泪的场面。列尼一个人回到屋子里,感到呼吸轻松了一点,这真是一个心情沉重的夜晚。
“常言说得好,不能一天之内拔掉全口牙,
他喃喃地说着,往床上一躺,“约克郡的伊萨克一天才只拔一颗。”
在十月一日这天到来之前,他觉得拔掉的牙比一个人嘴里的牙还多,真令人难受!每天,姨妈看着他准备要走的样子,总是满面泪痕,而玛格丽特依然是坚决反对。列尼接到一份正式文件:任命列尼•弗朗斯•德•马泰尔列里,又名马泰尔为探险队的地理、地质和气象人员。探险队由上校杜普雷担任队长,该队的任务是对亚马逊河上游西北部进行调查。这样一来,全家掀起轩然大波。只有侯爵一个人一直表示沉默。
亨利叔叔从英国到来,专为来和侄子列尼告别,在城堡里度过了三周,最后他怀着忧愁而又为难的心情离开了他们。回去后他对妻子说:“我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们对我很客气,很热情,但是,又好象使你走在玻璃店一样处处要小心。这位生病的姑娘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每一个接近列尼的人。艾蒂安呢,温和地谈着话,开着玩笑,但他那脸上的表情象一个幽灵似的。我问列尼,为什么他决定出走,他只是看着我一言不发。我相信,这里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一向是一个坦率、愉快的年轻人。”
事情上列尼是用沉默来躲避一切的。他一心想的是:快一点离开。他等不到十月一日,到那时最低限度一切都应结束,他可以开始集中精力工作了。但是,在离告别的时刻还剩一小时的时候,列尼反而不知如何去向玛格丽特告别了。直到最后一天她还是不同意列尼离家出走。可是在最后几分钟的时候,她已经不再争执和恳求他了,只是缄默而绝望的拥抱了列尼。
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是怎样从玛格丽特房间走出来的,又是怎样和大家告别的,他一直呆呆的象块石头。安利送他到马赛,为了遵守诺言,不要让昂热莉克的温存和眼泪来打扰玛格丽特。侯爵找了个借口,留在家里了,他没有想到,他竟然粗心大意地说了一句“安利,最好你去吧,我的风湿症又犯了”,这又唤起了七年前他已失去的小儿子的爱。
马赛港的灯火在灰暗的远处渐渐地消失了。列尼走近船舱,嘴里吹着愉快的口哨。幸好他的事情很多,他开始钻研西班牙语,决定在途中每天学五小时。此外,他要着手准备他真正的工作,并且要给玛格丽特写日记。一般他顾不上忧愁,最低限度到达合恩角海岬之前是这样。列尼经受住了船身巨大的震荡,他还照顾那些呕吐的同伴和他们的行李。他顺便摸清了每个人的性格。非洲的海岸线还没有露出地平线时,他已经认识了很多人,而且将要和这些人肩并肩地生活在一起,但对他们又不了解。然而主要的困难还在于:要听完每个同伴关于别人的一堆闲话,需要自已独立思考,然后对他们有一个公正的判断。他拿着字典和西班牙语课本在甲板上还没坐稳,探险队的植物学家的声音,那个阿尔萨斯人施切格尔的声音闯进了他的脑海,把他学的西班牙动词都吓掉了。
“你喜欢这些毛孩子们的下流行为吗?真可笑,你看他们的鼻子翘得有多高!”
“什么毛孩子?”列尼喃喃地说着,眼睛连抬也没有抬,一直看着书上的动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