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自证自身的存在,文德斯无法停止孤独的游荡,直到1987年,《柏林苍穹下》上映。 文德斯在《柏林苍穹下》中以一种充满诗意的形式主义综合地回顾了资本主义时代的社会景观、德国民族主体性的没落、人与真实的疏离以及存在何以存在等问题,并在最后给出了他关于存在这一问题的最终答案——爱。 在《柏林苍穹下》中,文德斯巧妙地运用了天使这一概念。大学学习哲学的文德斯,或许是借用了中世纪经院哲学以天使证明上帝的哲学主题,以此在电影中建构了一群被上帝放逐的天使的形象。在经院哲学中,天使作为上帝的使徒,是上帝自身的衍生,因此天使是否具有实体成为了上帝是否实在的关键,这便是著名的“针尖上能站多少个天使”之争。回到电影中来,决定上帝是否实在的天使,在电影中是没有实体的无法被感知的存在,上帝在电影中也不被提及。天使的虚无与上帝的缺席,这一设定极其具有象征意味,在经院哲学家奥卡姆的剃刀理论中,一个无法被看见无法被感知的存在,可以看作为本身就不存在。上帝的实在由天使的实在证明,正如国家的实在是由国民所决定,战后德国的倾塌正如缺席的上帝,而天使的虚无与游离则象征着战后德国人民处境的孤立,过去的德国被否定,未来的德国仍是一片废墟,东西德的分裂撕裂了德意志民族统一的根源,处在其中的德国人民举目茫然,无所适从,亦无处可归。天使疏离于生与死之间,德国人民同样被拒斥在自我存在和外部真实之外,在没有归属的孤独中四处游荡,成为不存在的存在。德国民族的分裂,认同感的缺失,资本主义时代道德价值的不再,秩序的失衡,使得外部的真实被消解为不确定的虚无,人们很难再从外部返回到自身。而曾经文德斯所追求的无休无止的自我放逐,本身就是一种西西弗式的苦难,造物主尚且需要安息日,何况经历了战争创伤的凡人。那么在群体的归属被否定的德国,柏林的天使们何处重获生命,何处得以安身,对此文德斯再次看向自己曾经放弃的情感——爱。在普世价值分崩离析的时代,唯有人与人之间的爱,是所有人都可感知的真实,因为爱既是崇高神圣的奇迹,同时也是人最为鲜活的欲望。在爱之中,此岸的生命力与彼岸的永恒得以统一,生与死的界限亦能跨越,自我与他者的共振达到和谐。基于爱的锚点,人与人,人与世界再次连接,结束疏离与孤独的无间。同样,爱的鲜活与永恒的辩证统一,使其能够超脱出虚无的困境之外,在无上无下的混沌中重新建立秩序。通过对爱的感知,被囿于自身孤独的内部的天使,得以参与到他人的生命当中,自我的生命也能被他人参与。而在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看来,唯有得到他人的承认,我们自身的主体才得以存在。天使孤立存在的状态,最终只会被虚无吞噬,从不存在的存在变成真正的不存在。 爱作为虚无中唯一的真实,成为每个人得以存在的根基,自我与世界的连接因之成为可能。自此,人类找到归属,天使升入世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