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我不知如何回答。因为我并没有烦恼。
看我沉默不语,这位先生便说“有烦恼就和Me说吧”。我好佩服,觉得他说话的方式真有趣俏皮。
这个人叫做东堂先生,身材瘦瘦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长长的脸上长出胡碴,就好像小黄瓜尾端洒上铁沙。他一靠近就有一股刺鼻的香味,大概是古龙水的味道吧。紧接着东堂先生本身散发的野性体味也扑鼻而来,与古龙水鲜明的香味混在一起,酝酿出有如噩梦般的深度。我在想,莫非这富有层次的深奥味道就是“成熟男子的香味”吗?眼前的人,难不成就是街头巷尾常听人提起的“魅力熟男”吗?
东堂先生像被揉成一团的白报纸般笑了。
“我请你喝点东西吧。”
“不了,那怎么好意思。”
“不用客气。”
我再三谦辞,但若坚拒东堂先生的美意反而失礼。再说,在这资本主义社会中,没有比免费更便宜的东西了。
东堂先生兴致勃勃地看我喝酒。可是看我不如去看电锅还更快乐充实吧。我不过是个比电锅更无趣的呆头鹅。莫非,是我脸上沾了什么可笑的东西?我偷偷擦擦脸。
“你一个人吗?没和朋友一起来?”
“我一个人。”我回答。
◎
东堂先生说他做的是卖锦鲤的生意。
“泡沫经济时代简直就像整束的钞票在水里游。”
说完,东堂先生望向远方。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太愚蠢了。”
吧台后是色彩缤纷的各式酒瓶,只见东堂先生注视着酒瓶与酒瓶间的空隙。也许是在回想闪闪发光的锦鲤自养殖池里一一跃身变为整束钞票的光荣过去吧。他小口小口地啜饮威士忌。
从中书岛搭京阪电车宇治线,沿线有个地方叫六地藏,那里有一座他以重金打造的东堂锦鲤中心。泡沫经济的疯狂闹剧正式落幕后,一波波经济荣景与萧条的浪潮,东堂先生都与锦鲤携鳍共进,勇敢度过,但到了今年,厄运却接连上门。受到大规模锦鲤窃盗集团的威胁,用来整修设备的资金遭窃;心爱的鲤鱼得了奇怪的传染病,一只只吹气似地涨起来,活像圆滚滚的外太空生物。
“怎么回事呢?怎么会接二连三遭逢厄运?”
“还不是这样就完了喔。本以为再惨也不过如此,结果‘那个’来了。因为‘那个’,我的生意真的做不下去了。想到‘那个’,连我也觉得好笑。”
据说前几天傍晚,宇治市发生了龙卷风。
龙卷风自伏见桃山城一带刮向六地藏,丝毫不见颓势,可怕的是,龙卷风朝着东堂先生的锦鲤中心步步逼近。
得到消息的东堂先生赶紧从京都信用金库赶回来,只见那根漆黑的通天巨棒不正越过锦鲤中心的围墙往鱼池去吗!东堂先生挣脱阻止他前行的打工青年,朝龙卷风冲去。
小屋被吹走,蓄水池的水轰轰作响,形成漩涡。
恰恰在此时,在西射的炫目夕阳照耀中,东堂先生心爱的锦鲤鳞片灿然生光,朝天空飞去,仿佛在说:“我们会变成龙回来的!”
他在暴风横扫之下顶天而立,高喊:“把优子还给我!把次郎吉还给我!”喊着每一只锦鲤的名字,但龙卷风对他悲切的叫声不为所动,最后将可爱的鲤鱼一只也不剩全部吸走了。
这场灾难断送了东堂先生偿还借款的希望,之后他夜夜在酒街徘徊,在黑暗中摸索人生的下一步。
“把优子还给我!把次郎吉还给我!”
听着东堂先生以瑟瑟寒风般的颤声再三呼喊,就连我也伤心起来。他实在太可怜了!
“你真是个好女孩。”他看着我的脸说。“我活了这么久,阅人无数。在你看来也许是个不起眼的无趣大叔,但我好歹也磨练出看人的眼光。有你这样的女儿,你父母一定很幸福。我这不是客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