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您永远身体健康,”他对男主人说,行个礼。“谢谢您的盛情,叶果尔·尼基佛罗维奇!我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
“再见,老兄!你以后要再来。要是有空的话,就到我商店里去坐一坐,和伙计们一起喝喝茶。在我妻子的命名日,要是你乐意的话,请到我家里来,那你就可以发表演说了。好,再见,亲爱的朋友!”
伊凡·尼基契奇带着感情握了握向他伸过来的手,再向客人们深深地一鞠躬,然后踩着碎步走到前堂里,在那儿,他那件小小的旧大衣夹在许许多多皮大衣和大衣中间,几乎找不到了。
“你老人家赏个酒钱吧!”一个听差给他找大衣,有礼貌地对他要求道。
“我的好朋友!连我自己都到了应该讨酒钱而不是给酒钱的时候了。……”“找着了,您的大衣!就是这件吧,穷老爷?简直可以拿它筛面粉了!穿着这样的大衣不应该出门做客,倒应该到猪圈里去打滚才是。”
伊凡·尼基契奇发窘了。他穿上大衣,卷起裤腿,走出本城富翁和大人物叶果尔·列——夫的家门,踏着泥浆,动身走回自己的住所去。
他居住在沿大街一个院子的厢房里,每年向一个商人老婆的继承人付出六十卢布的租金。厢房建在面积极大而生满杂草的院子角落里,在树丛中温顺地露出轮廓,象那样温顺的神态是……只有伊凡·尼基契奇才会有的。他关上街门,扣上门扣,小心地绕过杂草,往他那灰色的厢房走去。不知什么地方,一条狗叫起来,对他懒洋洋地吠几声。
“斯达美斯卡③,斯达美斯卡,是我呀,……自己人!”他喃喃地说。厢房的门没有上闩。伊凡·尼基契奇用刷子刷净皮靴,推开门,走进他的洞穴。他干咳一声,脱掉大衣,对着圣像祷告一下,然后从他所住的被长明灯照亮的房间往前走。在第二个而且是最后一个房间里,他又对圣像祷告一下,然后踮起脚尖走到床铺前面。有个俊俏的姑娘睡在床上,年纪在二十五岁左右。
“玛涅琪卡,”伊凡·尼基契奇开始叫醒她,“玛涅琪卡!”
“嗯嗯嗯……”
“你醒一醒,我的女儿!”
“呜……呜……呜……”
“玛涅琪卡,喂,玛涅琪卡!别睡了,醒醒吧!”
“是谁?什么……事?啊?啊?”
“醒醒吧,我的天使!你起来,我的保姆,我的音乐家。
……我的女儿!玛涅琪卡!”
玛涅琪卡翻过身来,睁开眼睛。
“您有什么事?”她问。
“好孩子,劳驾,给我拿两张纸来!”
“您去睡觉!”
“我的女儿,不要拒绝我的要求!”
“您要纸干什么?”
“我要给《呼声》写一篇通讯稿。”
“算了吧。……您去睡觉!在那边,我给您留下了晚饭!”
“我的独生女儿啊!”
“您喝醉了吧?好得很。……您不要搅扰别人睡觉嘛!”
“你给我把纸拿来吧!你起来一下,顺顺你父亲的心,这在你又算得了什么?我的朋友!这可叫我怎么办呢?要我跪下来还是怎么的?”
“哎哎哎……真要命!我马上就起来!您走开!”
“是。”
伊凡·尼基契奇就往后退两步,把头蒙在屏风后面。玛涅琪卡从床上跳下地,拿起被子来把身子裹紧。
“没事找事做!”她叽咕道。“简直是磨人!圣母啊,这种事到什么时候才有个了局!没日没夜的叫人不得消停!哎,您也太不害臊了!……”“女儿,不要侮辱你的父亲!”
“谁也没有侮辱您!拿去!”
玛涅琪卡从她的皮包里取出两张纸来,往桌上一扔。
“ Merci,玛涅琪卡!请你原谅我打搅你!”
“好了!”
玛涅琪卡往床上一倒,盖好被子,缩起身子,立刻就睡着了。
伊凡·尼基契奇点上一支蜡烛,靠着桌子坐下。他想一 下,就拿起钢笔,在墨水瓶里蘸一下墨水,然后在胸前画个十字,动笔写起来。
第二天早晨八点钟,伊凡·尼基契奇已经站在伊凡·斯捷潘诺维奇家的大门口,用发抖的手拉门铃了。他足足拉了十分钟,这十分钟他差点为自己的大胆活活吓死。
“有啥事?一个劲儿地拉铃!”伊凡·斯捷潘诺维奇家的听差打开门,用棕色旧礼服的下摆擦他那刚睡醒而发肿的眼睛,问他说。
“伊凡·斯捷潘诺维奇在家吗?”
“老爷吗?他不在家里还在哪儿?有啥事?”
“喏,……我要找他。”
“您是邮局里来的吧?他在睡觉!”
“不,我有私事要找他。……说实在的……”“您是当官的吗?”
“不是的,……可是……我可以等他一下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行!您到前厅里去吧!”
伊凡·尼基契奇侧着身子走进前厅里,在堆着听差的破衣服的长沙发上坐下。
“呼噜……呼噜……是谁呀?”伊凡·斯捷潘诺维奇的卧室里响起说话声。“谢辽日卡!上这儿来!”
谢辽日卡跳起来,象疯子似的跑进主人卧室里去。伊凡·尼基契奇战战兢兢,动手把衣服上所有的纽扣都扣好。
“啊?是谁?”卧室里的说话声传到他耳朵里来。“是谁呀?
你没有舌头了,畜生?怎么?是银行里来的?你倒是说呀!是个老头子?”
伊凡·尼基契奇的心怦怦地跳起来,眼睛发暗,腿发冷。
要紧的关头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