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着负罪感走进本该属于高加林的人生,却受到了命运的嘲笑。在村里,因为父亲的缘故,他被人看重被人称赞,可是来了大上海,他什么都不是,跟同学出去吃饭,他连一顿饭钱都付不起。偷来的人生永远是偷来的,学校是高加林选的,专业是高加林选的,他没看过沈从文和歌德,不知道朦胧派和意识流,寝室同学的高谈阔论,他连听都听不懂,更不要说加入了。同学们很好,各种活动都不忘拉着他,可是物质上他囊中羞涩,精神上他格格不入;老师很好,看到报纸上高加林发表了文章,立马向他恭喜,郑重地要他在课堂上做创作谈,可这荣誉根本就不属于他。同学和老师越好,他越是愧疚,越是痛苦,最后他只能躲进建筑工地,靠单纯的体力劳动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在包工头一声声“双星”的呼喊中,找回那个真实的自己。 正是因为高双星有自尊,想做正确的事,他才痛苦,当命运一步步推着他走上不属于自己的道路,却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包裹自己,他想大声说出自己的名字,想用真正的本事融进同学群体,想在真心对他的秀礼面前卸下所有的伪装,可是一切都是那么难。他拥有的是他期盼已久的,就是因为太好,他才舍不得放手,贪恋这一点偷来的甜,可是我们都知道,谎言终究是会被戳穿的。如果他不能快速成长起来,学会勇敢,学会自己选择人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那么他获得的友情和爱情通通都将幻化为泡影。 马栓的逆境来得最早,可他也适应的最好。他没有高加林那样的理想主义,他的痛苦来自现实中无法回报父母付出,当他发现读书这条路走不通后,经过痛苦地反思之后,他很快就选择了另一条路,通过经商来增加家庭收入。他利用高中生的头脑,改变家里烧窑的方式,迎合市场做出更多畅销的款式,很快就挣到了钱,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马栓的出发点一直都在现实,贴地匍匐在地表,他不是为实现个人价值而努力,而是为功利的好日子努力,那么当他放下读书人的身段,花心思用对方法,就能很快达到自己的目标。 马栓代表的是广大的务实主义者,是我们今天在互联网上自嘲的“日子人”,这样的人,也许永远都不能青史留名活成传奇,但他们生命力顽强,不会鼓足了劲儿去撞南墙,而是会像水一样绕着山岭走浅滩,遇到逆境能够很快走出,找准自己的位置,做好自己的事情。 黄亚萍的成绩也很好,按正常情况是有极大希望考上大学的,可偏偏父亲重病,安置好父亲后她也错过了进考场的时间。同样是失去上大学的机会,黄亚萍的反应却和上面两个男生不一样,既没有马栓无颜见江东父老的羞惭,也没有高加林梦想破灭后的痛苦,她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接受了命运不公的事实。黄亚萍的家境是几人中最优越的,她却完全没想过复读,而是很快就进入播音站工作。明明是人生的重大挫折,黄亚萍却找到了自己的乐趣,她重新捡起自己儿时喜欢的舞蹈,利用业余时间练习跳舞,把自己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她不仅是得到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还创造出了独属于自己的个人价值,高加林请她去学校教学生们跳舞时,她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挥舞舞姿时的快乐和满足溢出屏幕外,也将这些带给了孩子。黄亚萍是属于规则之外的人,她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精神世界,这些并不为外界所改变,甚至能够帮助她把逆境变成顺境。 张克强和刘巧珍,这两个人看起来性格不同,一个是家境优越的公子哥,一个自力更生的小村姑,一个四体不勤,一个坚韧勤劳,可是骨子里两个人却是一种人——他们都把自我寄托在了别人身上。张克强对黄亚萍的殷勤追求,刘巧珍对高加林的痴心守护,都是一样的,单纯,坚定,不要回报。张克强欣赏黄亚萍的舞蹈天分,在供销社里为他搭建舞台,用摩托车载着她给学生上课;刘巧珍崇拜高加林的“有本事”,每天用目光追逐高加林上学的身影,崇拜甜蜜地偷看高加林上课,高加林病了,她马上送吃的,高加林丢弃的诗稿,她捡起来找妹妹一字一字辨认。 他们俩,都没有自己的理想,却热爱意中人的理想。这种纯真热情的奉献,虽然感人,却不能长久。真正的爱情是一个灵魂对一个灵魂的吸引,一个心灵和一个心灵的对话,而不是你忙工作和写作,我给你打点家务生孩子,真正的爱情是两个人一起携手走向更好的明天,而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献祭自己。这样的感动就算暂时能打动人,也注定走不到最后。所以张克强和刘巧珍的顺境,也并不顺利,爱情小船的前方,他们看不见的风浪正要到来。 人生真是难呀!被玩弄被错待的,在生活里碰得头破血流;走上他人道路的,双脚被荆棘磨烂;把自我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注定会被辜负。也许到最后,过得好的反而是马栓和黄亚萍,因为他们一个足够现实,一个对生活无所求,任何时候,一个脚踏实地的人都不会被辜负,任何时候,一个无欲则刚的人都不会被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