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实了,完全证实了。”我的老朋友老何长叹了一口气说。
“有少年时的战友来看他们,他们在九泉之下也更可得到安慰了。”我的胶东老乡深情地握着我的手,从他的神情和语感中,仿佛逝去的也是他的战友。
我的夙愿实现了,但我的心的一部分却似乎留在了豫西的黄河岸边。曾经的战友情和真纯的人性美几乎是不能重合,也是很难追补回来的。
我们的向导——昨日的村干部,他也许觉得气氛过于沉重,分明是想轻松地加以缓解:“走吧,我带你们去看一处洋古迹吧!”
于是,重新往村庄的方向走去。向导抬手一指前面:“这就是当日的阌乡火车站”。在尘土与荒草的覆盖下,一座欧式的车站门楼有些尴尬地半落半掩。据向导讲述:这是上世纪初陇海铁路修建时由瑞士工程师设计完成的。想不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火车站,还劳烦了金发碧眼的洋专家的大驾。当然,他同样也没想到,这个也许是他很称心的“作品”,在半个世纪后却沉埋于世事的幻变之中,而且就连它的名字在地图上也已不复存在!
不过,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门楞上半部分小小的残破穹隆。我猜想这里也有过短暂的进进出出,熙熙攘攘:不乏拖着辫子长袍马褂的乡土士绅,青衣小帽的行商人等;有肩挑的、手提的,还有抱老母鸡的,赶集串亲的男女老幼……人的活动随着地物兴盛与沉寂,定居和迁徙,均属正常;而且一代又一代,故去新来。
“当日的阌乡县城还有遗址吗?”我问向导。由于人,我对与之相关的地域也有了一种别具幽情的关注。
“呃……”他沉吟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也算有吧!”
我们一行出了村,约莫是向西南方向走去。眼前的地形据说就是那个虽小却是古老的县城的故址。最显著的特征只不过是三米多高的不规则的土堆。向导说这是南门的一段城墙。还是同行者拽了我一把,我才登了上去。陪伴我们的只有近旁一棵老槐和瑟瑟秋风。向南望去,是荒草杂树乱陈的开洼地。据说这就是旧时县城内部的大致轮廓。看来面积也是不算小的。之所以没有被正式利用,是因为当伏天黄河水涨时,大水还是要倾情光顾,漫成泽国的。
我的视线不禁有点模糊,是风吹的还是怎么,难道溢出了泪水?不论是人还是地物,都在战火和时光的流逝中消失了身影。我寻到了故址,却不见人的活动的形迹,不论是我相识的还是许多不相识的,心中有着深深的怅然。此刻,同行者谁也不说话,与满目秋色一样肃然。当时间在人的下意识中凝止时,眼前的一切情景似乎与几十年前无异,没有现实生活的任何特征。但当我们回眸北望,才看到架空的郑(州)西(安)高铁和连(云港)霍(新疆霍尔果斯)高速公路横脉穿雾。它们都顾不上凭吊,也不容许停留,将时代气息与生命重负东遣西送,奔驰不息。
记忆是沉重的,但记忆也是多情的。如果没了记忆,再快的车流也只是物体的滚动,而少了精神的气脉便稍嫌寡味。也可能正因如此,我感慰于秋风,在整个过程中,它始终不离我们身前身后,拂面抚颈,亲和而仗义,而且绝不讨价还价。信哉,秋风!
原载《散文百家》201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