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散文排行榜(全文在线阅读) > 梁小斌随笔
绘事后素
我曾被几个中学同学七手八脚地抬着走向足球场,因为我身上藏着一只蟋蟀。他们必须把我抬到一个没有杂草的开阔地,才能真正动手去抢那只蟋蟀。
他们要避开断砖,避开杂草,避开一切蟋蟀蹦出后可能躲身的任何角落。
这样,他们就开始追我,我拼命地跑,想摆脱他们。我向足球场边缘跑去,那里有杂草,我现在不可能把蟋蟀向空中抛去,同学们会一拥而上的。
孔子在论绘画时说“绘事后素”。大意是要画的东西背后是一片素白。这样画什么就看清楚了,我的同学们也懂得几乎相同的道理,要想能看见它,要抓住蟋蟀,它蹦跳的地方,也必须是一片广阔的空白。
我的蟋蟀千万不能在广阔的空白场所蹦跳,在醒目的场所,蟋蟀将不属于我。我开始在断砖堆边打滚,以保护蟋蟀不被抢走,又得提防在扭打中把它捏死。此时,蟋蟀如能被我放走,它尚有生还逃走的机会。但是,我在与他们扭打时,更为担心蟋蟀蹦到断砖的黑暗中,从此不知去向。
“打手”们要想夺得蟋蟀,就得连人带昆虫将我抬走,他们还得千辛万苦去创造一个容易抓住蟋蟀的环境,首先,要毫不留情地剔除断砖,怪不得在我翻滚时,有人已在将断砖甩出很远。
他们想就近辟一块开阔地,但考虑到有些难度,断砖确实太多,只得忙着喊“不要压到他的拳头”。于是,聪明人索性将我抬了起来,走向“绘事后素”中的那个“后素”境界。
在足球场中央,他们刚放下我,我就拼命跑。他们先四下看看,有没有蟋蟀蹦出。他们分析说:“还在他手上,快抓住他!”原来,他们抬了我好半天,才来到空白处,神思有些恍惚。一到空白处,便将我当蟋蟀放下了:“看你还能跑多远。”他们气喘吁吁地说。
我逃跑,他们当然看得见。当我快接近足球场边缘的草坪——断砖后面的围墙时,他们有所警醒:“别让他跑掉了!”这时,我真听不懂,“他”是指我还是指蟋蟀。我没听说抓蟋蟀的人能跑过哄抢蟋蟀的人。在球场边缘我跌倒了,我一直空攥着拳头在跑,意思是说蟋蟀至今还在我手里。他们也看得真切,全都聚精会神看着我拳头的任意挥动,生怕有所不恭。那的确是一只珍贵的蟋蟀啊,在当时值五块钱。
我实在无能为力了。已被同学们团团围住,我只得手臂一扬拳头伸开,说:“你们去抢吧。”可是,包括我在内,谁也不知道蟋蟀蹦到哪里去了,因为我的手上根本就没有蟋蟀了。
倒是我们打架时的劲头,成为“故事”留在这个类似“后素”的空阔的足球场上,经常在记忆里呈现出来。
关于“圣女”
我参与中华炎黄圣火火炬传递活动安徽段推选“圣女”的工作。选出来的圣女的使命,是到黄山光明顶去采集安徽“希望之光”火炬的圣火。
我推测,今天选拔圣女的过程,已经进化了许多,当然也简化了许多。但我仍然想到了“捕获”这个词。捕获一个女孩,然后册封为圣女,经过精心地“饲养”后,然后在人群簇拥下送她上山。
圣女安详的神色和聪慧的气质是必备的。她试图微笑,我知道这个微笑是她即将面对黄山光明顶的太阳而提前绽放的花朵。
她的确很美,她不是为了我的赞美而微笑。她的憧憬,使她的面容朝向窗外,我小心地拉动窗帘,现在还没有到必须晒黑的时候,她站在光明顶上,必须浑身洁白。
我跟美学家谈过这个问题,她长得很美,但为什么却不理睬我?圣女如同景色,我们融于景色的意蕴之中,景色中的阳光和风立即围拢过来,景色对我们,厚爱备至。我们的风景观念混淆了人类之爱最初的动因。
我们在捕获到一个女孩的过程中,喜欢上了她,这个喜欢,不论听起来达到怎样的心志高度,喜欢只能作为女孩达到“圣女”标准的一个尺度,并不说明我们的爱情必须得以回应。
我们爱上了一个女孩,一桩值得珍视的事情,珍藏着一段经历,常常是以是否得到她为悲剧或是喜剧的尺度,一切以我是否幸福为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