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民生散文选本(全文在线阅读) > 父老乡亲
马老
我大活着的时候常说哩,民国十九年六月二十一,是他把马文瑞接到任家砭的。
在任家砭半山上的院子里,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对马文瑞的女儿马小玫讲起了“古朝”。
老人的父亲叫任丰盛,是***安定(后改为子长县)北区地下区委书记任广盛的大哥,任广盛被国民党害死后,区里党的工作陷于瘫痪。
那天一大早,小学教员杨凤岐找到任丰盛,说上边给学校新派来个老师,你到杨家园子桥头接一下,路上千万小心。
当时的陕北,处在一片白色恐怖中。由于“左”倾冒险主义的指导,绥德、米脂党组织暴露,大批党员被抓被杀。各地军警和反动民团,明岗暗哨,虎视鹰瞵。
任丰盛来到杨家园子,桥头上见不到一个人影。他盘算,也许要接的人还没赶到吧,便拴好毛驴,靠到路边柳树桩上,掏出干粮,装作歇晌的样子,四处打量。
正是高粱扬花、糜谷抽穗的季节,山梁上,河对岸,庄稼长得黑汪汪的,除过偶尔飞过的麻雀,没有任何响动。官路上,贩石炭的,挑菜蔬的,黑水汗涟,匆匆而过。都到半后晌了,仍不见动静。任丰盛慌了:该不是出差错了?
就在这时,桥底下传来一声咳嗽,接着一块小石子甩到岸上。
桥下有人。但什么人,是要接的老师还是暗里盯梢的,任丰盛一时拿不准。他沉住气,又磨蹭了一袋烟工夫,才牵着毛驴沿坡道下到河滩。
现在看清了,桥墩旁,一个模样英俊的后生正在洗脚,身边放着鞋袜和草帽;一身老布衣服,旧,但干净清爽,看来不像坏人。但他仍不敢去搭理,只管给驴饮水,不时用余光向旁边瞟一眼。
一会儿,那后生从怀里掏出一拃长的一把羊腿烟锅,自言自语说,啊呀,不早了,吃罢这袋烟该起身了。
羊腿烟锅!是他。任丰盛一阵狂喜,按杨凤岐的交代,也从怀里掏出烟锅,说啊呀把他家的,忘带火镰了。
暗号接上。那后生问,拜识(朋友),哪个庄的?任家砭的,你呢?周家硷,教书的。两人头挨头对火的当间,后生悄声说,你给咱瞭哨着,我去取个东西。说着,向身后玉米地走去。
东西取回来,是一架油印机。两人连忙装进驴背上的箩驮,用事先准备的豆荚、洋芋苫好。任丰盛又从箩驮拿出个包袱,说杨先生交代的,让你换上。
天快擦黑了,山背后飘来做饭的柴火气息。任丰盛有些心焦。等他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顿时惊呆了:那年轻人怎就一下变成一个俊俊俏俏的婆姨了!蓝底白花的偏襟布衫,头上拢块半旧不新的羊肚手巾,白白净净的脸蛋,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谁看都不会想到是个后生。这后生对庄户人的活路并不生疏,他双手一托,利索地骑上驴背,回身朝驴屁股一巴掌,毛驴便轻快地朝上川走去。
小心没大错。一路还算顺利。遇到熟人,任丰盛抢先打招呼,大叔,上瓦窑堡啦?噢,卖了点洋芋。今年西瓜长得怎样?天旱,撂了,屁不顶!对方见骑驴的婆姨年轻俊样,也不好意思打问,有想问讯的,都让他用话岔过去了。
回到任家砭,已是上灯时分,杨凤岐、赵福祥等早就熬好米汤蒸好捞饭等在窑洞里。任丰盛知道他们都是在党的人,找个借口抽身离去。
任丰盛当然不知道,这个他接来的年轻后生,便是陕北特委派来顶替他三弟任广盛的北区区委书记和随后的安定县委书记,更不会想到,他后来会是新中国的劳动部部长,陕西省委第一书记,全国政协的副主席。
马文瑞到任家砭,开先没到学校教书。他的当务之急是恢复全县党的工作。他扮作做买卖的小商人,肩上背个“茂源号”的褡裢,走街串乡,逐一摸清了全县三百多名党员的状况。根据严峻的斗争形势,对动摇变节分子进行了清理,向坚持工作的区委、支部传达陕北特委指示,要他们积极争取群众,壮大革命力量,利用合适时机,向反动势力开展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不久,各地的贫农团、互济会、妇女识字班等外围组织纷纷恢复和建立起来,发动群众抗粮抗捐,铲除警匪恶霸,一度沉寂的地下斗争重新出现红红火火的生动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