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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路之名(3)

时间:2023-05-0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乔叶 点击:


    还有两条路的名字,一直刻在我的记忆中:民国大马路和孙逸仙大马路。这两条路隔着西湾湖的一泓碧水遥遥相对。民国大马路靠里一些,孙逸仙大马路则是澳门最南端的东西路,它像一道堤岸,决绝地、孤独地站在那里。它的身后是澳门的稠密巷陌和万家灯火。它的前方,除了茫茫大海,还是茫茫大海。

    站立的道路

    房子也是路,只是这路是站立的,非长条形的,且是以住的形式,在被人走。

    亚婆井是葡式风情保持得相对纯粹的地方。亚婆井,葡文的意思是“山泉”。这里以前是澳门的主要水源,又靠近内港,因此是葡人在澳门最高的聚居点之一。这周围的公寓至今仍是典型的葡萄牙范儿,或纯白或水红或浅绿的外墙装饰着极简的线条,衬托着墨绿的百叶窗和红瓦坡的屋顶,偶尔还有几抹纯黄色块镶嵌在窗户周围,使得整体效果看起来洁雅明快、鲜艳清爽,极富诗意。公寓前面的空地上还有两株寿高百年的老榕树,微风拂来,双树相顾,枝叶婆娑,翠色茵茵。

    我和朋友们在这里停留了很久,拍了很多照片。生锈的门牌,古朴的窗棂,娇小的石雕,玲珑的邮箱……葡萄牙人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处处都有痕迹。这些痕迹都完好地保存着,作为历史的一部分和一部分历史。

    “其实,这些痕迹也都意味着耻辱。”有人说。

    我沉默。听到这样的话并不意外——被葡萄牙殖民过,这是国家的耻辱,但是,耻辱的痕迹也自有价值,甚至是更特别的价值。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或者一个人,靠什么证明自己曾经的历程?不是靠欺人的编造,也不是靠自欺的臆想,靠的就是这些繁繁复复又结结实实的痕迹啊。除了这些痕迹,还有什么呢?

    忽然想,幸亏澳门没有轰轰烈烈的“***”,也没有处处可见的“拆迁”,不然把这些房子都涤荡得一干二净,我们这些人到了这里,还能看到什么呢?

    “喝了亚婆井水,忘不掉澳门。要么在澳门成家,要么远别重来……”解说员为我们背诵着这首澳门葡人民谣。听到这样的歌词,我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跳出了《七子之歌》:“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你依然保管我内心的灵魂……”

    两歌并起,心中感慨。抛开政治,抛开国别,若只以最单纯的心态去体会它们,便可知它们都只是赤子之情,赤子之心,不是吗?

    但亚婆井这样的地方在澳门是很少的。行走在澳门的街道上,我更强烈的感觉是自己在随时穿越。关公圣像、花王堂、妈祖金身、板樟堂、佛龛,偶然路过圣约瑟教区中学,看到门口的校训居然是“己立立人”……无论是中式的庙宇、商铺和园林,还是西式的教堂、剧院和墓园,这些站立的道路上都活泼泼地镌刻着生动的细节:外面廊柱的柱头和屋内的藻井是西方的古典花纹,室内正面的屏风和厅堂的门楣上是中式的镂空木雕。左邻可能是座中式小院,墙壁是水磨青砖,砖质紧密,砖线细致。屋檐下有雕花檐板,墙顶有灰塑浮雕。右舍可能就是一座欧式华堂,尖塔高耸,拱形门窗,彩色玻璃上粉红、杏黄、水绿、乳白各种图案绚丽多姿。以商人为主的外国人在16世纪中叶入居澳门后,作为远东地区重要的国际港口,世界各地的人们随着贸易活动的兴盛也纷沓而至。西班牙人、英国人、意大利人、荷兰人、瑞典人、日本人、朝鲜人、印度人、马来西亚人、菲律宾人……都在澳门留下了他们的身影。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所以,仔细看去,巴洛克风格、新古典主义风格、折中主义风格、罗马式风格、欧洲乡土风格,还有伊斯兰建筑风格……各种交融,各种汇通,各种合璧,各种混搭,缤纷杂糅,风情万种,混沌一体,经纬难辨。时间真是伟大的魔术师啊,本来可能是格格不入甚至互相伤害的元素,经过它的耐心调和,它们在一起不但相安无事,甚至还相映成辉。

    这是时间的奇迹,也是历史的奇迹。忽然想:如果这些站立的道路都会说话,它们会说些什么呢?

    在花朵后面“一个摄影家知道在花朵后面有全世界的苦难。经由这朵花,他可以碰触到别的东西。”这是爱德华·布巴的话。在澳门走了几天之后,在拍下了几千张照片之后,毫无疑问,我知道,澳门也是一朵绮丽的花。可是,经由这朵花,我可以碰触到什么别的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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