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第六章)(2)
时间:2012-08-2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艾伟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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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思岷一如既往地注视着她。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她和伍思岷依旧没有任何接触。她和他的关系像空气一样若有若无。但只要她愿意,她就能从空气星感受到一股暖流在汩汩流淌。她感到既危险又快乐。
那时候,杨小翼经常和米艳艳、世军、世晨聚在一起,他们常聊的话题除了革命以外,就是电影、戏剧和小说。多年后,杨小翼回想起自己的青春岁月,发现革命有着它特有的诗情和爱意。
当时最流行的电影是《一江春水向东流》。这部电影让杨小翼深深着迷,她看了不下十遍,在电影院看,也在市委的小礼堂看。照说这部电影不算是一部纯粹的革命电影。当然有革命,革命对于杨小翼来说从来是重要的,是一个基石。但这部电影里也有腐朽。那是被他们批判的十里洋场的腐朽,上官云珠演的那个角色,**高耸,肌肤裸露,和男人跳贴面舞,和男人打情骂俏。这些场面刺激着青春期的杨小翼。但这腐朽因为笼罩在革命这个大主题中,倒显示出一种绝代风华和柔情万种来。革命和腐朽在此并行不悖。也就是说,在杨小翼的意识里,革命和恋爱开始变得不那么矛盾了,相反因为革命的崇高感,让恋爱变得更富激情,显示出一种动人的诗意。革命和恋爱都需要自我献身。
自然而然地,杨小翼和一本书相逢了。当然是一部有着坚强意志的革命者的书,也是一部关于革命者爱的书。这本书真的符合她当时的全部想象和审美愿望。这本书叫《牛虻》。
那时候,每个男孩子都希望自己成为亚瑟或牛虻,每个女孩当然希望自己是琼玛。亚瑟们和琼玛们都渴望和自己的爱人在革命***同成长,历经磨难,然后彼此谅解。这样的想象是激动人心的,这样的想象让杨小翼的肌肤充满了力量,充满了某种毁灭的欲望。感动、叹息、崇敬、无奈、希望,这是她阅读《牛虻》这部书的关键词。她经常和米艳艳、刘世军、刘世晨讨论这本书,书中的人物像是活在现实生活中,成了他们共同的朋友。
杨小翼对这部小说的热爱还有隐秘的原因,那就是小说的主人公亚瑟是一个私生子。这让杨小翼对这部小说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她对亚瑟的情感因此变得十分复杂。一方面,她非常理解他的心理,当琼玛的耳光落在亚瑟的脸上,亚瑟因此自杀的时候,她有一种切肤之痛。另一方面,当牛虻折磨蒙太尼里神父时,她不能理解,她觉得牛虻太冷酷了。但杨小翼从来没有同人讲述过这种感受。
米艳艳经常给他们唱戏。在刘世军的房间里,他们关上门窗,拉上窗帘,看米艳艳表演。那是米艳艳最高兴的时候,也是最动人的时候。她在昏暗的灯光下演唱时,杨小翼经常会有一种幻觉,米艳艳不再是熟悉的那一个,而是另外一个人,美好,干净,超凡脱俗。杨小翼都有些嫉妒她了。这时有人提议,我们来演《牛虻》。米艳艳当然是最兴奋的一个。这是她最擅长的领域啊。
在如何分配角色的时候,他们起了一些争执。刘世军扮亚瑟那是当然的,没有人同他抢这个角色。可是三个女孩子谁都想演琼玛,嚷得最凶的是刘世晨,非演琼玛不可。刘世军反对,他说,你演琼玛,我会笑死,还怎么演?世晨就不高兴了。米艳艳没表态,不过她的姿态是琼玛非她莫属。刘世军看着杨小翼,眼睛亮亮的,他说,你来演琼玛吧。米艳艳脸暗了一下,走开了。她站在一边,念琼玛的台词。杨小翼想了想说。琼玛的戏份多,让米艳艳演吧。
因角色的需要,杨小翼和世晨女扮男装,杨小翼演了蒙太尼里神父,世晨演革命者波拉。当蒙太尼里不出场时,杨小翼还得演牛虻的情人,那个吉普赛女郎绮达。刘世军的演技非常糟,当他面对绮达和琼玛时,他经常搞不清状况。米艳艳嘲笑他,你对绮达太好了,牛虻不爱绮达的。或者说,你把琼玛冷落了,牛虻不会这样对待琼玛的。倒是世晨放得非常开,把波拉演得有声有色,锋芒盖过了刘世军。
其实杨小翼并没有全身心地投入这个游戏。她想着另外一些事情:如果伍思岷来演牛虻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比刘世军要出色得多。
那几天刘世军的目光非常明亮。当他伏在琼玛的怀里,和琼玛告别的时候,他投向杨小翼的目光充满了喜悦(那不是牛虻的目光,牛虻的目光应该是忧伤而复杂的)。有一天,在演戏的时候,刘世军突然在杨小翼脸上亲了一下,刘世军轻轻地在她耳边说:“小翼,我喜欢你。”杨小翼当即咯咯咯地笑出声来。但刘世军很严肃,眼中充满了既受伤又盼望的表情。她的心沉了一下,她敏感地意识到刘世军对她有了超乎兄妹的情感。她非常惊奇刘世军会有这种想法,她一直把他当成兄长的。她假装不懂,但心里面却是高兴的。
“杨小翼,你在笑什么?”米艳艳敏感地问,“刘世军对你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吗?”
“世军说你很漂亮。”杨小翼笑着说。
刘世军狠狠地白了杨小翼一眼。但米艳艳非常高兴,她突然做小女人状,用拳头打杨小翼的**——好像她就是刘世军。
这样排演是令人愉快的。他们在黑暗中,想象着风云变幻的革命,想象着自己是革命的主角,想象着一个新的世界有待他们去创造,他们的革命豪情就澎湃起来。
那年夏季,杨小翼突然收到一封信。信是寄到班上的,是刘世晨送过来的。刘世晨大老远就在喊:“杨小翼,你的信。”她很奇怪,怎么会有她的信。她想到会不会是伍思岷写的,又不敢相信真的是他。他是那么骄傲,他好像不会给我写信的。刘世晨把信砸在杨小翼的课桌上,脸上挂着好像识破了某个罪恶勾当的不以为然的表情,然后转身走了。
那信一动不动地躺在课桌上。杨小翼一时有点儿乱,不知如何反应。那信封上确实写着她的名字,但寄信人的地址栏上只写了暧昧的“内详”两个字。上面的字迹杨小翼很熟悉,是伍思岷的。伍思岷经常在学校的黑板报上抄写新闻或文章(像高尔基的《海燕》之类),杨小翼熟识他的字迹。她意识到那个让她既向往又害怕的事情终于走近了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她差点儿眩晕过去。她迅速把信收起来,藏在口袋里。那一节课,她什么也没昕进去,放在口袋里的信像一枚定时炸弹,让她坐立不安。她有一种置身于火山口的感觉,好像自己随时会被大火吞噬,或被泥石流掩埋,粉身碎骨。
那天,杨小翼跑到永江边,双手颤抖地拿出这枚“定时炸弹”,读起来。杨小翼同学:
收到这封信,你也许会感到吃惊吧?说起来是有点荒唐,我们几乎没说过话,现在我却给你写了这样一封信。可我实在忍不住了,因为在我的感觉里,我好像已经熟稔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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