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4)
时间:2023-05-1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盛可以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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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吴大年无头苍蝇般冲到城里,在街头坐了许久,把周围看熟悉了,才站起来,在餐馆、茶馆或者宾馆前探头探脑,遇到工厂,也隔着铁门问保安是否招工。走了几十家,到处都摇头,直摇得吴大年两眼发晕,双腿乏力。
她靠着树根歇口气,决定降低工资条件,只要有吃有住,三百块钱一个月都行。这招奏效,立刻有餐馆愿意试用,叫吴大年拿身份证来做个登记。吴大年想不到,也拿不出来,性急,与人辩理:
“我们乡下从来不用身份证。我人在这儿,怎么会假?”
“你是谁?有没有人担保?”
“我叫吴大年。保证是真的。”
“你总得有个身份证明。”
“家住兰溪乡金塘村第三组。”
“结婚证呢?”
“没带。”
“你们这些人,太没身份意识了。”
“我下次回家补办身份证。”
“那合同也没法签。”
“不签没事。”
“这样吧,工资二百,填个表,就开始工作。”
吴大年一听,松口气,颇为吃力地填了表,卷起袖管就进了厨房,刷盘子洗碗拖地,不遗余力,尽乡下种田的蛮劲。没多久,老板见吴大年手脚麻利,吃苦耐劳,是那种以一抵二的角色,竟主动调高了吴大年的工资,另炒掉一个经常偷懒的员工。
说来也巧,吴大年在餐馆碰到了亲戚,那就是娘家小弟媳米红。吴大年高兴有了伴,觉得城市不再深不可测,连温度也有了,夜里与米红睡一张床,说了很多知心话,把在张子贵家的陈年旧事,桩桩件件摆出来,说到伤心处,眼泪流淌,米红深抱同情与不平。米红常年在城里做工,多少了解城里人的感情与生活,离婚的事不稀奇,但吴大年要与张子贵分开,她仍是诧异。一是吴大年向来安分守己,二来张子贵不漂不赌,无不良恶习。米红问吴大年,是否吓唬张子贵。吴大年说忍不下去了。米红劝她冷静,一个女人家,离了婚怎么过?
“我很冷静。就是死在外面,我也不想再忍。”吴大年觉得难过,无法表达心中积累的痛楚,不能准确地将压抑多年的苦水倒出来,举了几桩事情,别人听起来,似乎也微不足道,揪心的原因,仍牢牢地生根盘积在心底。
“米红,我命差,当姑娘时,娘家像坟墓,嫁过来,婆家就像一口棺材,住在坟墓和棺材里,是死人,我是死了几十年了,现在才想到要活。”
“娘家人不抬起你,婆家人自然会小看你。你这样过了半辈子了,要怎么活呢?”米红遵循劝和不劝分的传统。
吴大年没回答。她仰面躺着,看见屋顶的横梁、青灰的瓦片,想起了过去的一件事。
结婚第五年,家里盖新瓦楼房,吴大年一会儿上屋梁接砖,一会儿下地坪挑沙,哪里缺人到哪里,男人能干的活,她都扛下了。风吹日晒了好些天,房子还没盖好,她突然发烧,下腹疼痛。吴大年没在意,忍痛继续干活,很快就撑不住,跑到临时搭建的屋棚里躺下休息。
不一会,吴大年听到婆婆的声音:“干活的呢,哪里凉快去了,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火烧眉毛尖上了,还不想动,这样下去,几时完得了工?”吴大年知道婆婆说的是她,挣扎着爬起来,又立刻倒了下去,痛得蜷成一团,大汗不止。
这时,张子贵急匆匆进来,二话不说,一把拽起吴大年,才觉情况异样,松开手,不耐烦地皱紧眉头,来回踱了几步,说:“这婆娘,生病都生得不是时候。这紧要关头,忙得要死,谁有闲功夫管你?”
吴大年脸色苍白,咬紧牙关,忍住呻吟。
张子贵走了。过一会儿又来问:“好点没有,那边等着用砂浆。”吴大年动不了,只是流泪。
二十分钟后,张子贵请来村里的医生,给吴大年打了一瓶吊针,没见好转,这才把吴大年抬到医院,诊断是急性阑尾炎,肠子烂了,晚来一步命就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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