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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幸福二队当知青(4)

时间:2023-06-0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叶梅 点击:


    二哥从容不迫地走在昏暗的夜色里,他对四周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高低不平的小路不会硌了他的脚。他从容地走着,又从容地举起手里的牛角,然后“呜——”一声潇潇洒洒地吹了起来。那是一只巨大的牛角,黑褐黑褐地泛着光泽,像玉石雕刻而成,二哥用一根红绸将牛角的两头拴住,那样不吹时便可挎在胸前歇歇手。二哥的牛角只有二哥才吹得响,那需要十分的气量,我和力勤曾拿起来试过,任凭吹破嘴皮,也摆弄不出半点声音来。

    走着的二哥不久就来到保管室的场坝,也就是我们住的梁子上,二哥居高临下地朝四面八方吹上一回,幸福二队的年轻人就都从自家的窗户里听见了,他们慌张又兴奋地丢下手里的活,也顾不得爹妈的叫唤,就三三两两地到梁子上来了。

    先到的二哥会来我和力勤的小屋跟前,却不进门,斜斜地靠在了门边上,笑着问:吃了吗?二哥脸色黑红,牙齿雪白,即使在沉沉的暮色里也能看得出来,二哥的门牙之间有着一条宽宽的缝,这使他的笑容总显出几分天真。我们说正吃呢,二哥你也吃点儿?二哥说不,已经吃过了。他又偏着头打量我们的锅和碗里,说你们就吃这么点儿,像喂猫儿的,塞我的牙缝都不够。二哥说的是实话,他的食量和力气不仅在幸福二队,在水龙潭方圆几十里都远近闻名。

    干活在二哥来说是一件最为愉快和得意的事情,无论是在集体上工还是给私人帮忙,他都从不吝啬力气。他一手可举起半扇石磨,一肩挑起二百多斤,锄头和粪桶要比一般人大两倍。二哥锄起草来像猛虎下山,他微微弯着腰,两条腿唰唰地移动着,雪亮的锄板翻得人眼花缭乱,一眨眼就把旁边的人抛下老远。挑粪背柴的身架更是好看,背上的柴火总是堆得小山一样,却是腰不弯背不塌,吆喝一声“起哟——!”就呼呼生风地走起来,那步子是一溜小跑,带着强烈的节奏,若是挑粪,即使上坡下坎,也洒不下半点来。二哥酣畅淋漓干活的同时还会眉飞色舞地同人说笑,或是大声大气地喊一阵山歌,显出他对各种活计的挥洒自如。二哥劳动的样子令人陶醉,后来我看过许多专业的舞蹈,都觉得没有二哥劳动的样子好看。

    二哥力气大,二哥一顿就能吃下一撮箕红苕或者洋芋。因为他的食量,二哥到了该论婚姻的年龄却一直没说上媳妇。相亲的来过好几拨,看看二哥四壁空空的家,明白二哥是属于挣几多就吃几多的人,不敢再回头。我们很替二哥不平,觉得凭二哥劳动时的英武,无论哪样的姑娘都是配得起的。

    幸福二队的人只有在过节时才能很稀罕地吃上一回米或纯苞谷饭,平时都是洋芋出来吃洋芋,红苕出来吃红苕。二哥一张嘴说话就是一股红苕味儿,他看着我们锅里白米饭的眼睛闪闪发亮,但二哥不吃我们的饭,我们一次次地请他,甚至把饭添在碗里端到他面前,二哥都绝对不肯。他会生硬地别过头去,环顾左右而言他,说这些家伙们,怎么还不来?

    说着话,家伙们就一个一个来了,他们大都是幸福二队还没有成家的年轻人,女娃子拿着针线鞋底,儿娃子拿着锣鼓家业,大家围坐在保管室里,先替集体掰苞谷籽。吊在房梁上的苞谷棒已经干了,用筷子一戳,苞谷籽就哗哗地掉下来,一点也不耽误嘴里说话。干过一阵,二哥会说差不多了,把锣鼓支起来哟!儿娃子们就兴高采烈地敲起了鄂西大山里最时兴的花锣鼓,女娃子坐在一旁扎鞋底唱“十姊妹”。

    夜里的活是二哥自告奋勇地找崔队长讨来的,穷兮兮的二哥从不愁眉苦脸,他快乐地干活,快乐地吹牛角,敲花锣鼓,年轻人都愿高高兴兴地跟着他。早春时节,入夜里便有了浓浓的寒意,大家会用苞谷芯子烧起一堆火,烤得脸上都红通通的,像抹了胭脂。大家分享着各家带来的炒苞谷花或是红苕片、豌豆籽儿,又往火堆里丢一撮箕洋芋,片刻工夫便会有香气四溢,大家抢着用一根树棍从火灰里刨,顾不得烫手,拍打拍打剥了壳就呵哧呵哧地吃,到最后,人人吃出一个黑嘴巴。

    那些日子里,二哥的牛角就那样夜夜都吹着,它伴随着我们的知青岁月。后来,我和力勤离开了那座梁子,但一直在回想二哥的牛角,一直在猜想二哥究竟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媳妇。

    四

    我们在幸福二队辛苦踏实又快乐地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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