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面那一套房间,是给我新婚的儿媳准备的。”主人对我说,“您的房间是在走廊另一端。”说到这里,他又故意装出狡黠调皮的神情加上一句:“您当然知道,应该跟新婚夫妇远一点,您在房子的这一头,他们在另一头。”
走进一个家具齐全的房间,我首先看到的东西就是一张大床,长约七尺,宽可六尺,高高的,要靠一张板凳才能爬上去。主人把召唤仆人的铃铛指点给我看,又亲自检查了糖罐是否装满了糖以及香水瓶子是否放在梳妆台上,还一再问我还缺什么,然后,跟我道了晚安便走了。
窗户都关着。宽衣就寝之前,我打开了其中的一扇,呼吸呼吸晚间的清凉空气。刚才那顿晚餐吃了很长时间,现在透透气,觉得很是舒服。窗户对面就是尼古山,这山一年四季的景色都令人赞赏,而那天夜晚,在皎洁的月色下,更是美得无与伦比。我观赏它美妙的侧影足足好几分钟,正打算低头关上窗户的时候,忽然瞥见那尊雕像置于一台座上,就竖立在一道矮树篱笆的边角处,距离房子约四十公尺之远。绿篱隔在一个小花园与一块十分平坦的场地之间,那场地,后来我得知,就是本城的网球场,原来是德·佩莱赫拉德的产业,经他的儿子一再恳求,他才出卖给了公家。
我当时所在的距离,使我难以看清那雕像的姿态,只能粗略判断出它约有六尺上下。这时,正好有两个城里的顽童经过网球场,距离那道矮树篱很近,他们用口哨吹着鲁西戎地区一支悦耳的曲调。他们停步下来好打量打量那尊雕像,其中一人还朝雕像大骂了一声。他是用卡塔卢尼亚语骂的,由于我在鲁西戎地区已经盘桓了好些日子,他骂的什么意思,我大至能懂,他是这么骂的:
“你原来猫在这儿,婊子(卡塔卢尼亚语所用的字眼比这更厉害)!你猫在这儿!是你砸断约翰·科尔的腿,如果你归我所有,我就非打断你的脖子不可。”
“算了吧,你用什么去打?”另一个顽童说,“它是铜铸的,硬极了,艾蒂安想用锉刀去锉它,结果连锉刀也折断了。它是异教徒时代的铜制品,比什么都硬。”
“要是我手头有我那把冷錾(看来,他是一个锁匠学徒),我很快就可以把她两只大大的白眼珠挖出来,就像挖杏仁那样。里面的银子足可值一百多个苏。”
他们走了几步,正要离开雕像。
“我得向偶像道声晚安。”高个子那个突然停下脚步说道。
他弯下身子,很可能是拣起了一块石头。只见将胳膊一扬,将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立即砸得那雕像发出了响亮的一声。几乎就在同时,他突然用手捂着脑袋,连连大声叫痛。
“她把石头给我扔回来了!”他嚷道。
于是,这两个调皮鬼拔腿就逃。显而易见,那块石头从铜像上反弹了回来,惩罚了那个冒犯了美神的蠢货。
我关上窗户,开怀大笑。
“又一个旺达尔人遭到了维纳斯的惩罚!但愿所有破坏古代文物的人,都脑袋开花!”抱着这样一个善良的愿望,我酣然入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在我床边,已站立着两个人,一边是还穿着睡袍的德·佩莱赫拉德先生,另一边是他妻子派来的仆人,手里端着一杯巧克力。
“起来吧!巴黎人!京城来的人都是懒鬼!”我已经开始穿衣服了,款待我的主人这么说,“八点钟了,还在床上!我六点钟就已经起床,我上楼来了三次,踮着脚尖走到您房间门前,没有听见一点声息,就像没有人一样。在您这样的年龄,睡得太多没有好处。您还没有见识我的美神雕像呢!来吧,快把这杯巴塞罗那巧克力喝掉……这是真正的走私货。在巴黎,您喝不上这种饮料。喝了长长力气,您走到我那尊美神雕像前面,用九牛二虎之力也不可能把您从她身边拉开啦!”
短短五分钟,我就梳洗完毕,也就是说,胡子草草刮了一下,衣服大致上扣了一扣,三口两口喝完了那杯滚热的巧克力,被烫得好不厉害。于是,我随主人走到花园里,来到一尊令人惊叹的雕像面前。
的确是一尊维纳斯雕像,真是美到了极致。她上身赤裸,古代人所想象的了不起的天神都莫不如此。右手抬到胸前,掌心内向,拇指与第二第三手指伸直,最末的两指微微弯曲。另一只手靠近腰部,挽住遮盖着下身的裙衫,这尊雕像的姿势使人想起那个猜拳者的形象,不知为什么,人们把这形象称为“日耳曼尼库斯。”也许,雕塑家是想表现这美神在玩猜拳游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