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中国年度散文(全文在线阅读) > 漫忆“过年”
梅洁
一
中国的“年文化”源远流长,“年”里的喜庆、吉祥、团聚、祝福成为中华民族几千年不泯的文化象征,在我们的血脉、精神和现实生活中生生不息地传承。
然而,曾几何时,“年”的盼望与喜庆,“年”的热闹与温馨,在工业化密集的城市已越来越疏离。这个原本最能承载我们幸福与快乐的日子,仿佛在渐行渐远。
是工业文明离弃了农耕文明?是富裕替代了贫穷?还是多元文化挤兑着本土文化的精粹?
二
我的童年许多时候是在对“年”的盼望里度过的,也是在这年复一年岁月交替的温馨里成长着生命的善美与真情。记忆里每年“腊八节”一过,母亲就忙了起来,她要赶在大年三十以前为我们兄妹每人缝一件新上衣,做一双新布鞋。那时,每人每年只有6尺布票,母亲总是攒着过年时才为我们花用,让我们在过年时排排场场;腊月二十七以前,父亲、母亲总是要把房间彻底打扫一遍,要把被子、床单全部清洗干净;大年三十上午,父亲总是要把“门神”年画、对联贴起来,“门神”年画有观音菩萨,有红脸关公,有白胖娃娃抱着一条大鱼……
家家户户年画、对联一贴,鄂西北古城便有了一街一巷的喜气洋洋。
包子、饺子、糯米糍粑、米粉蒸肉、排骨藕汤、香酥鸡、糖醋鱼……母亲是这世间最会做美食的女人,我们一年里吃不到的东西,在“年”里母亲总是要一样一样为我们做着吃。
大年初一,天不亮我们兄妹都要赶紧起床,穿上母亲为我们做的新衣,蹦着跳着去为亲戚、邻居拜年,这时大街小巷都窜着一群一群拜年的小孩。也有穿着干干净净衣服的大人走在街上,他们一见面,总是双手一抱相互作揖,然后说一声“过年好”,然后“嗬嗬”地笑,真是满面春风。我们这些小孩子到了人家,“扑通”一跪,就给长辈磕起头来,也有不磕头的,磕与不磕,人家都会一把一把往我们衣服口袋里装爆米花、红薯丁。拜年回来,一边吃饺子一边告诉妈妈,衣服口袋缝得太小了,装不了人家给的爆米花、红薯丁……
我少小离家,许多年许多年,都难忘过年时妈妈缝的新衣、做的美食,忘不了和弟妹一起走街串巷的拜年,忘不了被爆米花、红薯丁染得黑乎乎的嘴唇……
童年时,不懂得什么叫“望眼欲穿”,长大后才品味出小时候盼过年的心情那才真叫“望眼欲穿”呢!
十几年过去,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了塞外蔚州。在这座明代州城的古镇上,每到年关,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各式彩灯横竖挂满了长街;腊月的集市上,满街都是卖窗花买窗花的,太阳照在窗花“亮子”上,一街都灿烂亮丽了!进了腊月,蔚州家家户户刷房子,贴对联,粘窗花,喜庆极了!那个年代,蔚州人很贫穷,但“年”的气氛在古镇才叫“浓得化不开”呢!
我呢,与母亲一样,一定要赶在年前,为我的两个儿子做起一套漂亮的童衣,我家那台蜜蜂牌缝纫机,白天、黑夜都踏响着我深深的爱怜。那一件件压着花边、胸前缝着猫狗花样的童衣,打扮着我两个儿子“年”里最快乐的时光。
大年初一,天不亮3岁、5岁的两个儿子就起床,和他们的爷爷在院子里烧一堆刺柏,年前的集市上,到处有卖刺柏的,专供大年初一用,蔚州人说叫“烧旺火”,说烧了旺火一年里日子都会旺旺火火。家家户户烧着旺火、迎着晨曦,点几串鞭,放几十支纸炮。那种时刻,我就殷殷实实地觉得“过年”啦!
三
后来,我们搬进了城市。
后来,我就把自己关在城市的水泥匣子里写作。在城市里的年月,我居然没有“过年”的意识了。每到快过年时,丈夫总是忙着打扫呀布置呀清洗呀购买呀,忙得有滋有味。每每看到丈夫极辛苦极认真地准备着“过年”,我都很感动,但我却总是那样被动,那样淡淡的平常日子一样。唯有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城市里突然炸响的爆竹才使我心血潮涌,整整能持续半个多小时的鞭炮声、火药味和夜空里的缤纷绚丽,才使我惊喜生命将有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