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民生散文选本(全文在线阅读) > 我梦见的那个人
沈俊峰
有几次,我梦见了他。
一直想写点文字,纪念他,可是,几次动笔,均半途而废。有一段时间,我仍然习惯于寻找所谓的闪光点,寻找所谓有意义的东西,但是,在他身上,我却暂时没有找到这些。我想,他是不是太普通了?可是,不为他写点什么,心里又纠结,总觉得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写与不写,怎么写,就这样在内心深处僵持、冲撞。一晃几年过去了,忙忙碌碌中,我仍然无法忘记他。我发现是我自己的平庸与狭隘才无法动笔,才写不出他的精气神来。
从哪说起呢?
几年前的一天,无意中听到他已经过世的消息,非常震惊。怎么就走了呢?他喜欢喝酒,我一直说带两瓶酒去看他的,没想到这个小小的愿望竟也落了空。一想到他的音容笑貌,我就想起自己童年的那些快乐,仿佛就在眼前。
他叫杨维君,比我父亲大几岁。1965年,他和我父亲一起从毫县(现为毫州市)农机厂调往990厂。在来自五湖四海的几千名工人中,只有他俩来自同一个单位。本是好朋友的他们,来到大别山深处的这家军工厂,自然是亲情加友情,好上加好了。
我喊他“杨叔”,后来听到许多单身职工都叫他“老杨头”,我再和别人说起他时,也称呼他“老杨头”了。这或许反映出那么多年轻人爱戴他的原因。老杨头长着一张圆脸,说话有点结巴,总是未语先笑。他的脾气非常好,憨厚、善良,乐于助人。所以,厂里认识他的大人孩子都喜欢他。他的妻子孩子都在老家,不愿意离开故土,他就一直住着单身宿舍,和单身汉们住在一起,一直到工厂在20世纪90年代初搬迁进城,他才分到一小套房子。
山里的生活乏味单调,每到周末晚上,工会大多会放映露天电影,男女老少以及附近的村民都去看。我和老杨头常常在电影场遇到。因为第二天是星期天,他就让我去他家住,第二天,他再送我回家,在我家吃一顿饭,和我父亲聊聊天。我最乐意的就是去他家。
老杨头的宿舍在半山腰,是那种黄泥堆积的干打垒房。他的房间还住着另外一个年轻人,姓吴。我发现他似乎不怎么和吴说话,吴也不怎么和他说话,他们即使说了也是客客气气的,感觉相隔一段距离,不像和隔壁的年轻人,说说笑笑,亲密无间。我曾经问起这个话题,老杨头悄悄告诉我,吴的家人都在香港,厂里特意将他安排和自己住一起,因为老杨头是一名老党员,他可以“照看”他一下。有一次,看过电影,我又随老杨头去了他家。正碰到吴在组装一辆新自行车,那是他的家人从香港寄给他的。吴很高兴,和我说了许多话。他的自行车零件把不大的房间占了一多半,弄得我们走路都得侧着身子。
住在老杨头家,可以接触到许多青工,他们的床头,总有几本书是我没有看过的,可以借来看。他们说的话,都是新鲜的内容。就连吵架骂人,都是别具一格,语言丰富。这对于我这个小学生,非常具有吸引力。
星期天早晨,老杨头会早早起床,在门前的空地上把炉子生着,熬稀饭,烙饼。他在宿舍周围的荒地上开辟了菜地,种了许多菜,还养了几只鸡。也奇怪,他养的老母鸡下的蛋多是双黄蛋。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有见过双黄蛋。老杨头烙饼的时候,总会打进几个鸡蛋和在面里,碰到双黄蛋,他就会很高兴,大喊着让我去看,也喊邻居去看。他一边烙饼,一边洋洋得意地吹嘘:瞧这双黄蛋,美国总统也吃不到。他自得其乐,惹得众人也跟着乐,像说相声似的言来语往,将吃鸡蛋饼的快乐推到了极致。他烙好饼,总会给吴一个,吴推脱,他就会说,吃吧吃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说话一急更结巴,有年轻人就会故意在他面前学他,他也不生气,仍旧是笑眯眯的。有时候,他也会善意地拍年轻人一个巴掌,以示惩罚。但是,惩罚之后,众人却更乐了。老杨头笑的时候,皱纹更明显。他是圆脸,皱纹也跟着肌肉一起弯起来。他很快乐,看不出他的忧愁,总是那么乐呵呵的。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有愁云惨淡的时候。快乐会感染,我们也就跟着他一起快乐了。现在想起来,那是人生的豁达,生活的态度。